他开口道:“那年我十三岁,师傅将我带回玄青门不久。”
那时程国皇室分为两股势力。
一个是现在的程国主程均始的父亲,另一个是他的表叔凌烽火。
而当时年迈的程国主就连独自起床都已做不到了。
他太老了,而他却不相信自己会死。
他奋斗一生亲手创造了一个空前繁荣的程国,他的功绩超过了所有的先皇。
他甚至还没有好好看看自己的国家,享受带来的尊崇和荣耀。
他觉得自己还能站起来,没有什么事情比将一个国家从贫困变成繁荣更困难。
四肢枯萎的肌肉还能随着时间逐渐恢复曾经的力量,他对此坚信不移。
基于这份信念,他并没有明确立下谁来接替自己继续掌管他的王国。
可贪心的凌烽火对年迈程国主生命迟迟不熄灭的烛火渐渐失去了耐心。
他是战场上下来的将军。
他的姐姐是当时程国的皇后,他则是程国最锋利的战刀。
程国的安定离不开他砍下无数敌人脑袋所震慑四方的骁勇,也离不开他所带军队的所向披靡。
他认为程国今天的繁荣有三分之二是他的功劳。
还有三分之一是老天眷顾程国的运气。
而这份眷顾,便是上天将他降生在了程国。
他相信就算一只猴子坐上王座也会因为他而让这个国家强盛。
他的自大让他觉得自己才最应该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
至于程国主年幼的儿子程均始,他并没有放在眼里。
有必要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砍下他的脑袋,哪怕她的姐姐会因此痛恨他一辈子。
当时明鬼主人李鹜,左将军李草和凌烽火是拴在一起的三头雄狮。
一个是专搞暗杀主宰黑夜的鬼魂,一个是手握玄甲如日中天的战将!
他们三人的威严在朝堂之上无人敢去得罪。
而年少的程国主程均始也不遑多让。
当时玄青门的掌门无悔和跟随先皇出生入死的前将军张珂忠心耿耿的依老国主的意思辅佐他继承属于程家的王位。
两股势力在朝堂之上不免激烈碰撞。
他们都想让对方臣服,谁都想证明当年迈的程国主死去后自己就将登上王位。
他们激烈对抗,他们都需要得到众位大臣们的支持,这对他们而言意味着名正言顺。
激烈的交锋会伴随着程国主的死去而结束,因为有一方会跟着老迈的程国主一起通往天国。
年迈的程国主自然也能感觉到朝堂之上的变化。
当他勃然大怒的时候,他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仅有的生命是如此短暂。
在那一刻,他才忽然看见了死亡的阴云就在不远处等待着他。
哪怕君王也会像百姓一样可怜的死去,这是上天少有的公平。
年少的程均始并不希望他的父亲死去,他每天都会去床榻前看望他的父亲。
他知道父亲坚信自己会从床上站起来,因为从他父亲的眼中,他能看到自信的光芒,无时无刻不在告诉程均始,他的父亲依旧坚韧!
可当有一天他再次来到父亲床榻前的时候。
他惊恐的发现父亲苍老的眼中失去了那抹光辉,变得黯淡如死灰。
他看起来糟透了。
衰老而落寞,就像一颗即将枯死的老树,随着一片片枯黄的叶子落光,只有那光秃秃毫无生气的树干等待死亡的垂怜。
他开始哭泣,他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他不能想象没有父亲的生活该怎么过。
他抓着老国主的手告诉他要振作,告诉他自己有多么爱他,多么离不开他。
年迈的程国主悲哀而心痛的看着床榻边哭泣的程均始。
他慈爱的抚摸着他稚气而英俊的脸,用他粗糙如树皮的老手为他拭去脸庞的泪。
虽然他的一生从来没相信过眼泪这种东西。
可望着程均始哭泣的脸,此刻的他却感到了久违的温暖和欣慰。
他忽然觉得死亡也没那么可怕了。
他回想这一生杀了很多很多的人,做了很多很多的坏事,非常非常坏的事。
可他也帮了很多人,他创造了一个繁荣的程国。
他用那双如死灰一般无神的眼睛望着程均始。
他想起了他那年轻的母亲。
他的眉目之间有她母亲的影子。
杏仁形状的眼睛如天空一般纯净,可他知道这双眼睛的纯净总有一天会被乌云所遮盖,看不到一点感情和怜悯。
他看着程均始,想到了他的表叔凌烽火。
那个征战沙场马革裹尸的男人,那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男人。
他是程国最锋利最坚硬的战刀。
他劈开敌人的甲胄和头颅,用鲜血捍卫程国的荣耀,可他此刻却最希望自己赶紧死去!
更最重要的是,他死后他会毫不犹豫的砍下他面前这个流淌着他血脉的孩子的头颅!
就像砍下那些无名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