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腿出了院门,满大街的墙面上都是“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诸如此类的宣传标语。
一九五八年五月,党的八大二次会议提出这一总路线。 但后来却强调了「多」和「快」,轻视了「好」和「省」
后面的大跃进、大炼钢都是经验教训。按下不提。
街面上人们因为物资匮乏个个面有菜色,偏偏一个个精神焕发斗志昂扬,走路都抬着头昂着胸。工农联合当家做主的一副主人翁精神气息扑面而来。
李承志站在街边又仿佛独立于洪流之外,冷眼旁观着迥异于后世的车水马龙。目睹这些对这个时代也有了更深一层次的理解和体悟…
交道口街道离南锣鼓巷胡同不远,腿着去也就半个钟头不到。
临街的一个二层商铺改的,门口挂着3块白底黑字的长牌:中共京城市东城区人民政府交道口办事处工作委员会,代表党领导一切。
京城市东城区人民政府交道口办事处,代表政府始终扎根基层。
中共京城市东城区人民政府交道口办事处人民武装部,代表人民军队爱人民,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始终贴近人民群众,保护人民。
进门靠左手边有个小窗口,上面贴着个纸牌子:传达室。里面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精神健硕的老大爷,正在看报纸。背面标题是“以食堂为中心全面安排社员冬季生活”配的照片是几位大姐正在清洗过冬白菜,旁边还备着几个坛子可能是要腌着吃酸菜?
“秦大爷,身体还硬朗着呢?”李承志上前递了根烟,笑着打招呼。
“你是?”门房秦大爷两根指头把报纸往后一夹,低下头透过厚厚的老花镜打量着李承志。
“大橙子,李承志。想起来了没?”李承志弯腰擦着了洋火凑到秦大爷跟前“您再仔细瞅瞅”
“是你小子!着啊,这么些年见着回头烟了,吆大前门都抽上了。怎么着啊,许主任的后事都安排好了?”秦大爷凑过去深吸一口点着烟接着问道。
“托组织的福,家母的后事办的风风光光”
老爷子跟脚深厚,北平解放前从事地下工作,老前辈了。后来被叛徒出卖,挑了一根手筋一根脚筋,脸也花了。小时候没少被这坏老头吓唬。
解放后,组织安排容养,人家愣是哪都不去,自己也有房子,就在街道办对过,隔条马路就是。索性就在交道口办事处要了个看大门的活。
人原话是“赶走了小日本鬼子,赶走了蒋光头我就在家门口看着新中国,像太阳冉冉升起,这辈子足了”老北京爷们儿,局气!
“那你这次回来还回部队不?”秦大爷探究着问。
“不回了,也回不去。老子、娘都死了,我倒是想继续当兵,组织不让。用人家那话说不能让革命的血脉断了根儿”李承志抓了抓后脑勺腼腆道。
“那你这回来是?”
“这不转业了吗,先到武装部报道。等下还要去我干妈那里露个面儿,省的她念叨”
“去吧,武装部部长姓孙,58年最后一批从朝鲜回来的。要不要我领你去?你干妈那里就不用我说了吧”秦大爷打心眼里喜欢这个从小眼瞅着长大的后辈。
“别,到这儿我跟回自个儿家一样,那还能劳您大驾。歇着吧您那!回头找您喝酒”李承志笑着从挎包里掏出两盒大前门扔在秦大爷值班室的桌上
“少抽点”
“嘿…你这是干什么,我还能要你个小毛孩子孝敬?”
想了想可能又有点不甘心“你这顿酒我可等着了啊”秦大爷伸头嚷。
“忘不了”李承志摆摆手径直上了二楼。
武装部办公室门前。李承志收敛笑意、整理仪容,将旧军装褶皱处抚平才敲门。心里默念“1、2、3”“咚咚咚报告”语气庄严。
“进”听到一个严肃的声音响起,李承志才轻推门把手进入。走近办公桌前,一个立定站好敬礼“部长好,原18军 、154团猛虎连突击排排长李承志向您报道”
看到李承志敬礼,孙部长也是面容一肃站起身来回了个礼将手放下才说到“礼毕,你是李承志吧?我是孙光荣。暂任咱街道办人武部部长一职。上个月底就接到了你的档案,估摸着你这几天就会过来。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说了指了指桌子前面的座位“坐下来说”
李承志一板一眼坐定“全靠组织帮忙,家母走前每天都有人陪不孤单”
“组织不会忘记每一个为她付出过热血的战士”孙光荣部长点点头表示肯定
“你的档案我看过了。短短3年,在部队屡立战功荣获个人二等功一次,集体二等功一次,个人三等功集体三等功无数。就连上级评语也是英勇顽强,不怕牺牲。好同志,真是一名好同志啊”
孙光荣说到最后已经有点感慨了,
“到底是刚从前线退下来没几年。要是换个其他在办公室坐久了的老油子,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沉不住气”李承志心里暗自点评。
“因为我知道我的背后是祖国和人民期盼的眼神,我不敢回头看”革命者的声音永远是高亢且嘹亮的!
“好好好”孙光荣连声说了三个好字。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两人就人民志愿军在朝鲜半岛的艰苦岁月和18军在西南的解放事业进行了友好且热情的交流。
对美国鬼子和西南反动分子报以祖宗十八代的热烈问候,又互相让了两根烟孙光荣部长才主动结束谈话。
“你的档案先放在我这里,粮食关系和户口我让下面人去办,省得你来回跑。去找王主任吧。你回来前她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会给你妥善安置的。你放心”说着孙光荣站起来拍拍李承志的肩膀“放心去吧。”
听着孙光荣的两个连着的“放心”李承志心里明白。工作的事情妥了。
随手在桌上放了两包大前门“没别的意思,想必您也知道我就在外头这条走廊长大的”顿了下看孙部长“您要不嫌我来的勤,以后还要长打扰”
这才起身敬礼,道了声“首长再见”转过身去从外面轻轻的带上门,直向着走廊尽头的主任办公室而去。
“嘿,这小子”
从小由许婉芳带在身边,可以说李承志的童年就是泡在这条走廊里的。甚至楼梯口的扶手上都有他小时候淘气时用小刀刻的字,衙门朝哪开他门儿清!
“咚咚咚。”
“ 请进”半响没听着人进来的动静,王爱华抬头一瞅,只见一个贼头贼脑的身影正悄了的猫着身子往自己跟前凑。
“谁?”王主任拿着桌上的镇纸就准备往来人头上拍。
笑话,转业地方前我王爱华也是响当当的铁娘子,这是哪里来的的小毛贼?也不瞅瞅这是什么地方,今儿就让你见识见识马王爷有几只眼!
“哎…别打别打您手里那东西砸下来可就要了我的小命了”眼见“行迹败漏”李承志赶忙认怂。
“干妈,我可想死您老人家了”赶紧给了王爱华一个拥抱,“顺手”把她手上的“凶器”夺了下来扔在办公桌上。
“承志?你这是回来了?”王爱华语气中满是不敢相信,等反应过来又是好一阵埋怨
“你小子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到我这还要逗个闷子”一边数落这一边还拿手点着李自强的头。
然后又拉着李承志的手到边上的实木沙发上坐下。“你妈,唉…”王爱华欲言又止。
“没事儿,都过去了。我爸去了,我又不在跟前她一个人也就那样硬熬着。现在去陪陪我爸,两个人一起也不孤单”
李承志反过来拍着王爱华的手劝道只是脸上虽然带着笑,到底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有些红了。
“就是苦了你了啊,孩子…”又是一阵痛哭引得廊上个个办公室的人在探头探脑。
说起王爱华和许婉芳,那是从根据地东躲西藏一起玩过命的交情。
两人的爱人又是战友,解放前两人就一起参加组织搞妇女工作,后来又一起在街道上班,正副主任。
两家的孩子基本都一起长大,互相认了干亲。要不是王爱华闺女大了5 、6岁婚结的早,搞不好还要成亲家。你说感情深不深?
“不说这些个了,我周叔现在还好?你两身体都还硬朗吧?听说我干姐又添了个闺女?奶水什么的够不?我回来前还专门找领导要了两张麦乳精的票,来前给买了。回头您给我姐送去,别让孩子短了营养”
一边絮叨着一边翻挎包把两罐麦乳精还有罐头红糖一件件拿出来搁在跟前茶几上。
“你这孩子,上我这还带什么东西。我是能短了你你姐的嘴儿,还是能少了我外孙的口?”王爱华又是一阵埋怨。
“您给是您的,咋?还不让我当舅舅的稀罕稀罕自己外甥女?”
“除了您,我也没别的亲人了啊,就剩我一个了”可不吗,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全中国都只剩他一个孑然一身,只剩王爱华这门干亲了
可怜我们王主任,脸上的泪还没抹干,让这瘪犊子一句话给戳到了心肝儿上
。又是一顿“我的心啊…我的肝啊”的抱着李承志的肩膀,哭嚎着好半响没停下来。还是隔壁妇女主任听见动静过来安慰了好半天才停下来
“我说大橙子,许主任生病躺床上那会儿。你干妈前前后后可没少帮忙。哪有你这样一上来就戳人家心窝子的,你看看,你看看。都哭成啥样了。”
说着还拍了拍王爱华后背给她顺着气儿
李承志这会儿也是坐蜡了。一个头两个大。甩手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您瞧我这事儿办的,我就不该提这茬儿。”
王爱华这会儿也缓过劲儿了。轻轻推了一下妇女主任的胳膊。“你跟个孩子较什么真儿?”转头又对李承志说
“你这孩子。你王姨说你两句,你还当真了。咋还能上手?疼不”说着还摸摸李承志的脸蛋儿
是了妇女主任也姓王。
“合着我还里外不是人了,有你们娘俩儿这样事儿的吗?”妇女主任也是让这两人给气笑了。
“得得,我呀,就不该来这么一遭。我那儿还一摊子事儿呢。就不陪你们在这儿唠闲磕了。走了走了…”说着把手一笼就要往外走
机关这么多年,再是个棒槌也磨成人精了,何况还是多少年的2把手。
“哎呦,妹子哪能啊我这是一见到这孩子就想到我李家妹子了。可怜我那妹妹受了一辈子的苦,临了了孩子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这孩子以后就是个孤家寡人,没了爹妈。这要是受了欺负可咋整啊”说着又要流眼泪
妇女主任心想“我还不知道你?这是想让我表态啊…”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说话,旁边听着动静过来的一把手林书记开口了。
“我看谁敢,人许主任两口子一辈子奉献给了新中国谁敢欺负这样的遗孤?”又转头对李承志道
“碰到那些不长眼的只管来找我,我帮不了你还有组织给你做主,只要你自个儿持身正,我还不信了,在自家的街面上还能让你个娃娃受了欺负”
这话的前提是“自个儿持身正”划重点
王爱华什么心思林书记和妇女主任能不知道?一来李承志确实从小在街道,大家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都知道好赖人。
二来么,未尝没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都是干革命工作的。今天她许婉芳去世了,隔天孩子就受了欺负没人给出头。回头我老林走了孩子要受什么样的磋磨?
将心比心不外如是…
听着林书记和妇女主任的保证,李承志也是心里一暖。
心里暗骂自己耍这些个心眼子不地道。
到底是错估了这个时代人心向背,哪有后世那些个弯弯绕。当下连连保证一定遵纪守法,爱岗敬业不给长辈们抹黑。
林书记听了保证,这才“嗯”了一声,背着手和妇女主任一道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