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时间，学校天台上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两个红点时明时灭。
正是王老师和顾燃两人，相对抽着闷烟，许久无人说话。
一根烟抽完，王老师又要续上一根，被顾燃劈手夺过了烟盒。
“忘了我跟您说的了？抽烟可以，但要节制，您这样一根接着一根……”
王老师瞪了顾燃一眼，粗声粗气的开口打断道：
“我说你小子到底是啥意思？成心跟我捣乱是吧？我好不容易把黄建东的积极性激发出来，你又要整啥幺蛾子？”
顾燃耸了耸肩，用无所谓的态度说道：
“王老师，要因材施教啊！黄胖子就压根不是那块料，您何苦来哉？这样您累，黄建东更是受折磨！您没发现，他最近都瘦了吗？”
王老师气咻咻的从顾燃手里夺过烟盒，抽出一根烟来点上，指着顾燃就开喷：
“哪块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能定义一个人的未来？”
顾燃赌气似的抢回烟盒，也抽出一根点上，毫不退缩的说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的人天生没有读书的天赋，您这样极限施压，就像是削足适履，表面看黄胖子是上进了，可他心理会发生怎样的扭曲变化，您知道吗？天赋不行就不要强人所难！”
王老师博文广识，口才甚是了得，立刻反唇相讥道：
“天赋？笑话！古希腊演说家德摩斯梯尼天生口吃！斯蒂芬·霍金全身瘫痪，只有三根手指能动！来来来，你跟我仔细说说天赋这事！”
论耍嘴皮子，顾燃两辈子都没怎么遇到过对手，结果刚才他一时轻敌，贸然抛出“天赋决定论”，被王老师一招击破，连忙开始偷换概念：
“这个社会不是这样、就是那样，总之不会是理想的样子！好吧，纵然是理想社会，也会有分工，总要有人从事简单体力劳动吧？哪怕您教的再好，总有人要倒数第一吧？这您怎么解释？”
“倒数第一怎么了？落后就是羞耻，所以更要刻苦！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啊，老王！”
“你这是是非不分、好赖不知！你没见黄建东现在充满斗志和上进心？知耻而后勇！他已经开始变得优秀起来了，这样的事实你看不见？”
“什么叫优秀？谁来定义优秀？野鸭原本自由自在生活在天地之间，被人抓住以后，每天往它嘴里填喂！对养鸭人来讲，长的越肥就越优秀！所以你所谓的优秀，只不过是对填鸭式教育的美化！”
“诡辩！你这就是诡辩！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故教学相长也，孔子说的！”
“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功成而不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孔子他老师、老子说的！”
“你你你……你怎么还看过《道德经》？”
“我不光看过《道德经》，我还看过《笑傲江湖》，您就像那君子剑岳不群，为了光耀门楣，不择手段、急于求成，您都快走火入魔啦，荣誉已经变成您的负担了！”
“如果我是伪君子？那你就是令狐冲！自由散漫、自私冷酷，从不把别人的前途命运当回事，奉行的是极端自我意识，不想承担任何责任，只管随心所欲，痛快自在！”
王老师这句话，一下戳中了顾燃的软肋……
从性格上讲，他还真挺像令狐冲的，天生对责任就下意识回避，喜欢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很自我！
上一世，面对着耀眼的楚薇，他下意识的只想逃避，只怕自己会担上吃软饭的骂名，不敢直面感情和责任，却没考虑楚薇的感受，结果，明明相爱的两人，就这么给耽误了……
而这一世，虽然他也做出了巨大的改变，但潜意识里，还存着逃避心理，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赶紧把楚薇培养起来，然后把庞大家业往能干的老婆手里一塞，拉着黄胖子、陈铭以及小方，四处逍遥快活去……
而顾燃的话，也深深刺痛了王老师，他正准备嘎一个以谢天下呢，用岳不群来形容他，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顾燃说的也没错，他之所以兢兢业业，图的就是一个“名师”的虚名！
为此，他不惜利用学生们的同情心、不惜卑劣的挑起男女对立、不惜用未来的利益诱惑学生们振奋上进心……这一切手段，都算不上光彩，说是“伪君子”，倒也不算污蔑！
“哼！”
“哼！！”
师徒两人就跟斗鸡一样互相瞪视了一会，不约而同的“哼”了一声，然后各自别过头去，生起了闷气……
……
刚九点多点，两人身上都没烟了，而地上则落了不少烟头，两人就准备下楼。
再争论下去也没用，两人都是辩论高手，谁也说不服谁。
而且，再这么针锋相对下去，还指不定说出什么更伤人的话来。
一旦到那时，说不定师徒之间的友谊，也会受到不可挽回的伤害。
顾燃不想，王老师更不想！
除了对待黄建东的问题上，他对顾燃这个弟子还是很满意的，
且不说自己女儿工作就是人家帮忙安排的，单单就是这“亦徒亦友”的情分，就让社交圈窄到极致的王老师很珍惜。
而顾燃也是如此，虽然王老师有点追求虚名，但人总是人，哪能真正无欲无求？相较后世那些徒有其名、夸夸其谈的所谓“名师”，王老师已经很务实了。
不过，现在这事已经悄悄变了味，已经不单单是如何对待黄建东的问题了，换句话说，这该死的胜负欲慢慢占据了主流，师徒俩打算决一胜负！
男人至死是少年，啥事都能拿来比一比……
两人走到狭窄的门口，顾燃习惯性的上前一步，为老师拉开沉重的铁门。
王老师停顿了一下，瞪了顾燃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我是不会放弃黄建东的，为人师者，我要为他的一生负责！”
顾燃冷哼一声，说道：
“没问题！咱各凭本事，看黄胖子最后跟谁走！不过，事先要约法三章！”
“你说！”
“第一，不能利用您的身份耍赖，比方说叫家长什么的，绝对不行！”
王老师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
“你还真当我是岳不群了？！还有什么，你接着说！”
“第二，不能挑拨同学们孤立他、不能挑动女生们针对他！”
“第三，这事只有你知我知，不能告诉别人，尤其不准用楚薇来对付我！”
王老师有点犹豫，就属这几招最卑鄙……当然，也最管用，但却被顾燃封印了，这就有点束手束脚了。
“王老师，您可是教了二十多年书的名师，可敢公平一战？”
顾燃明捧暗激道。
“哼，甭来这套，来就来，看谁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