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陆离站在师父陆怜音门前出声叫道。
他抬头望着立在那里的门,知道那个女子必然在屋内,只是不愿意出来见他。
陆清筏陪着他站在门前。
她还是认为姐姐陆怜音还要再晾上陆离几天,所以一并跟来,免了之后彼此再来回走。
若是陆怜音没有开门,她也可以直接把陆离接回去。
往日,这是他日夜不离的居所,可如今完全关起的大门,却将陆离的心思尽数打破。
他如今连进去都成了一种不可得的奢望。
“师父,不走。”
陆怜音站在屋内的门后。
她一直在听着那人的说话声。
哪怕他在妹妹那里居住的时候,陆怜音也偷偷的前去看过好几次。
在陆怜音心中,他始终是自己的所有物。
“小家伙...”那个女子在门后轻声道。
陆怜音叹叹气,她还是心软了下来。
没有办法,陆怜音很快便强行拖着躯体来到床榻上落座。
再站在门口听陆离说话,陆怜音怕自己真的会心软。
她不明白自己的火气为什么会那么大。
或许是那个整日放在心上的人却说长大后要去找别人......
他是她的人,为什么会生出那种奇怪想法呢?
陆怜音耗费了许多精力才将他养大。
他不能有那种想法......
她不允许陆离变心,也不允许那个人就那么跑掉。
她要将自己的小家伙放在视线整日可以看到的地方。
“小家伙,你如果以后变心了跑了,我要把你抓回来,然后把你关起来。”陆怜音的脑袋越垂越低,语气也带上了几分认真与暴戾,纤细的五指握成拳状。
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门。
师父还是不愿意理会他,陆怜音还是在生闷气。
难道师父真的不要他了吗?
陆离更希望女子师父能把心头积攒的火气发泄到他身上,而不是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
那样,师父也更快的不生他的气。
陆离来不及多想,便被身边的女子弯身抱起,然后两人掉头离去。
“先回去,她还没消气。”陆清筏捏了捏他的脸颊道。
“小师姨,不走...”陆离焦急的说道。
陆清筏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抱着陆离越走越远。
无事,姐姐陆怜音会心软的,陆清筏很明白这些。
他看见师父陆怜音站在窗边,隔着老远静静看他,女子那往日满是柔和神情的脸颊不复,只余冰冷弥身。
陆离口中的‘师父’二字还没有发出,师父陆怜音房间那支起窗户的脚放下,连带着在空中摇曳晃荡的珠帘一并拉过。
她就那样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他闭上了双眼,因为看见女子师父的喜悦神色消失不见。
陆离的脸颊埋在小师姨的肩上,没有说话。
陆离知道,师父不要他了......
“再等,不要急。”他的脸颊被扯了扯。
......
陆清筏总觉得少了几分意思。
他变得很是无趣。
无论是给陆离脑袋上抹发膏还是去捏他的脸颊......
这个坐在她双腿上的人都没有一丝反应,始终垂着脑袋,两只小手绞在一起。
陆离还沉浸在师父不愿意理会他的浓浓悲伤之中。
以他的这个年纪,根本不知道离开师父后要怎么办。
他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很难将自己与师父的生活分割开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
没有陆怜音的悉心照顾,他不可能活下来,也不可能长成现在这幅肥胖的模样。
尽管那个女子不愿意告诉陆离他自身的身世,其他告诉他的东西也很有限。
“师父,我父母呢?”
“死了,勿要再问。”每次,那个女子都是冷冷一声,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回应。
“师父,我能叫你一声阿娘吗?”识字后,他小心的抱着女子师父的手臂问。
“嗯。”陆怜音明显犹豫了会,眨了眨眼,摸了摸他的脸颊后便点头答应了。
师父若是从此之后都不愿意理会他,陆离不知道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个只会拖累师父陆怜音的可怜虫,所以只能尽最大可能性去黏着她,不让那个女子把他抛弃。
陆怜音可以再有很多个陆离,而陆离却不可能再遇上第二个对他这么好的师父了。
“师父。”
在有记忆之后,陆离接触最多的人便是师父陆怜音,哪怕是小师姨陆清筏,也不敢偶尔碰碰面,相处时间远远不及与师父的百分之一。
现在,他的身边有另外一个女子给他做饭沐浴,
哪怕没有师父陆怜音,他照样也可以生活的好好的。
可陆离根本安不下心,仿若只有那个女子才能真正的让他平静下来。
......
浴池。
水汽蒸腾间泛起道道涟漪。
坐在浅水区,陆清筏忽然很想用力的用手去扯陆离的脸颊。
她在帮陆离洗澡的时候,这个人老是在那垂着脑袋,浑身都在乱动,时不时喊一声师父。
她能理解陆离对姐姐陆怜音的过分依恋,也能理解他和姐姐之间的羁绊枷锁。
这件事,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彻底放下身段。
若是陆离去师父陆怜音门前坐上一夜,陆怜音哪怕不消气,也会将那个人抱入房间躺着,充其量不去理会他。
若是陆怜音愿意消气,这一切的置气完全就不可能存在。
他们师徒俩之间的事儿,为什么老是要牵扯到她身上呢?
她若是不多多关注,万一真出了事儿,又有谁能真正承担起这件事情的后果呢?
越想越不高兴的陆清筏想起了几日前陆离学着姐姐的口吻说道:“不给你拽。”
“就要拽你。”陆清筏垂下眼眸,手却是慢慢的不安分了。
“小师姨...”他小声道。
陆离神情有些惊慌,却是根本避无可避。
他就被那个女子抱在怀中,根本没有挣脱的余地,也没有挣脱而出的去处。
师父陆怜音现在又不愿意理会他。
他只能垂着脑袋,像一个鸵鸟那样坐在女子双腿上,将所有的话语尽数吞下。
师父也曾经那样对他,现在这个权利,无声之间又被小师姨给夺走了......
......
陆清筏想从他身上收一些利息。
这个利息就由陆离的躯体来进行偿还。
至于姐姐身上的利息,也一并算到这个小家伙身上。
谁让他是姐姐的小家伙呢?
“小家伙,你是帮你和你师父还债呢......”陆清筏看向坐在自己双腿上的陆离,语气恶狠狠的说。
女子那幽黑深邃的黑瞳中流转着骇人的流光,瞳孔深处似乎藏着心思不轨的恶魔,深沉的黑暗渐渐被眼睛中的不轨掩盖。
仅仅一眼,他想要将脸颊埋到自己的膝盖上,然后不再抬头。
陆离感觉小师姨要对他进行不好的行为了。
若是换个人,哪怕师父陆怜音也要这样对他,陆离照样会将脸颊埋入师父的怀抱中。
他很相信小师姨,但还没有达到师父陆怜音的那种亲密度。
这个人的下意识反应就是躲起来,然后呼喊师父陆怜音,等待那个女子的出现。
“师父...”
“小家伙,我不会害你。”陆清筏用纤柔的五指抚摸陆离的脑袋,轻声说道。
犹豫了会,陆离缓缓抬起了头。
他还来不及将视线投到那个女子的脸颊上,便发现小师姨的脸颊在飞速接近,直到两人快要相贴在一起、
“师父...”
他的手臂来不及扭动,唇瓣便被那个女子狠狠的噙住了。
他和陆清筏就那样大眼瞪着小眼,彼此对视着。
伴着水池中水面涟漪的阵阵泛起,一些奇怪十足的声音缓缓散开。
“师父..师父..”
他停下了挣扎,陆清筏也心满意足的将他放在身旁。
师父陆怜音也喜欢这样对他。
陆离还在惊愕中,陆清筏已是用手去抚摸那个人的脸颊和唇瓣。
“好了。”
“嗯。”他应话后便转过身去。
陆清筏闭着眼睛,陆离则躺在那个女子的小腹上。
他偷偷的看那闭着眼睛的小师姨,同时好奇小师姨的为什么和自己的不一样。
陆离不是没有问过师父陆怜音。
但那个女子只是道:“不许问这些。”
陆怜音想,如果她什么都告诉这个小家伙了,那她以后还怎么哄骗他和自己做游戏呢?
那这些就不与他说好了。
“跟我回去。”陆清筏将陆离用力抱起,洁白的毛巾将他身上的水珠擦干,语气冷冷的说。
陆离不明白,小师姨为什么能变脸这么快......
小师姨刚刚说话还柔声细语的,转眼间便恢复那冰冷冷的样子了。
......
北域,十万大山。
未知名之地,未知的时间与空间。
天穹灰黑,隐隐可以窥见上苍的奇特一角。
没有云朵、风声水声,不存在任何活物和具有灵智的仙家兵器。
在这里,空间混沌割裂,时间流速完全紊乱。
哪怕是俗世间的顶级强者也不能进行窥探和成功抵达。
这里是连接俗世和上苍的界门,却许久未曾神临。
每一次神临的损耗是不可预估的。
数十年前,遵循某位神灵的指示,界门曾开启降落神罚。
坠落的火种将一洲生灵灭尽,幸存者寥寥。
古朴苍劲的界门看起来只有一人高,可久久注视必会心神沦陷,窥见界门宏伟的同时会彻底身死道消。
对于某些毕生追求更进一步的修士来说,见过一眼之后便自认死而无憾、此生圆满。
那里有俗世无法想象且不敢想象的道统和神灵,其中的修士强到无法抵御。
那些驭空修士是真正的神灵,而俗世之间的修士,倾之全部力量也不过抵达伪神之境。
界门附近的地面布满骸骨,各色尚未干涸的血液缓缓流淌着。
所有血液汇聚成一条无法瞥见尽头的小溪,汩汩而流的小溪不知道最后会流向哪个方向。
各式兵器、铠甲、绝学散落在地,却无人敢去触碰。
作为俗世和上苍的连接的描点处,这里原本也是一个古战场,战死了数不清的俗世强者和来自上苍的真神。
这是俗世曾经拥有的辉煌时刻。
一些敢与真神搏杀的至臻者在这里战死。
(至臻者:指一些在某些领域达到极强造诣的俗世伪神,可凭借己身之力硬憾上苍真神。)
可如今这个界门却早已淹没在岁月中,俗世间知晓此事的屈指可数。
陆怜音幼时的无意一瞥,就曾经窥见过界门开启的刹那,其中坠落出俗世修士根本无法抵御的火种。
土地沉入汪洋,那场可怖的灭世之劫将女子所在的王朝彻底消灭。
如今那个王朝已经找不到任何存在过的痕迹,一切的痕迹真真正正的抹去了,仿若未曾存在过。
而陆怜音,是当初看见界门开启画面的唯一幸存者。
此时此地,界门处忽然出现一个老者。
那个老者披着一袭紫衣,须发皆白,面容清瘦,看起来仙风道骨、渊渟岳峙。
若是陆清筏在这里,必能认出这个老者的服饰是秋山剑宗特有。
只是下一刻,紫衣老者便趴伏在地,口中念着晦涩难懂的语言,神情无比恭敬,似在虔诚祷告某些上苍的至高神圣。
事毕,一根紫香被老者取出并小心点燃,其上烟气蒸腾而起,直冲无穷高远的天幕。
紫香的样式跟世俗凡人所用的祭祖香具一致无二,可点燃之后界门周围的场景就开始变幻,如同正在回溯时光。
紫衣老者的躯体在威压下开始崩解,鲜红的血液从齿缝之间缓缓渗出,连那双眼瞳也红胀到极致,似乎随时就要爆开
紫稥燃了很久很久,直到快要烧到木柄时界门才出现反应。
先前所有漂浮而上的烟气一并坠了下来,于界门处出现一个面具脸影。
哪怕只是一个虚幻的面具,紫衣老者也依旧不敢抬头去看,躯体上仿若没有骨头存在一般。
“数十年前的那场劫火还有幸存者,而且幸存者的实力比之前那些孽族更加可怕...”紫衣老者恭敬的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道。
面具脸影没有产生波动,一瞬之间不知道说了多少句话,可真正传递过来的消息少的可怜。
这种跨界传递信息的方式本就艰难无比,处在界门、加之特制的通讯紫香,才赋予了一丝成功通讯的机会。
紫香彻底燃尽,而随之而来的是面具脸影的彻底崩灭。
二十年...那位..开启的界门...神临。
这些消息的惊骇程度令紫衣老者喘不过气来。
紫衣老者在面具脸影消失许久之后才站起身来,一点一点的顺着来路归去,举止很是谨慎。
“不...”
嘶哑至极的嚎叫声刚露出一个头,便被彻底泯灭,紫衣老者连一抹劫灰都没有留下。
界门处的一切还是那般死寂,一个高境界的修士殒命在这里太过正常,根本掀不起一丝波澜。
古朴深沉的界门微不可查的亮了亮。
上苍的一角开始转动。
一场不被外人得知的浩劫将要再次降临。
......
此刻,陆离依旧站在师父陆怜音的门前。
他一连来了好几天,虽然未曾进去过。
“师父,不生气。”他轻声道。
陆离可以明显察觉到师父情绪的好转,相比于几日前,现在的陆怜音至少会隔着窗户与他对视,视线也不是那样冰冷冷的。
陆怜音还在等待。
他听取小师姨的话语,要慢慢等到师父愿意开门。
到那时候,陆怜音就真正的不计较那件事了。
他也可以彻底的回到师父怀中躺着。
让姐姐把心中的不满先发泄干净吧......
“小家伙。”陆怜音望着那个离去的人轻念一声。
陆怜音想要把陆离从妹妹手中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