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道之上,玉王和冯婷迈步向书房走去,去之前玉王就对其说道,“婷儿,今日见的这个人,与你有莫大的关系,此事不可对任何人提及,稍有不慎,便会招致杀身之祸。”
冯婷默默将此话记在心里,在前往书房的路上,冯婷心里思忖着,如今自己一家,都已经魂归地府,若说还有什么亲人的话,唯有多年不曾有任何音信的兄长,等等。
难道是,不可能,兄长自从当年事发之后,便从此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任何音信,多年来爹爹不知派出去多少人,找寻兄长的下落,回来的人全部都无功而返,那时母亲还尚在人世。
冯婷之母,白氏农家女出身,与冯玉乃是同村,冯玉尚未参加起义军前,就与白氏订下婚约,当时朝局昏暗,地方民不聊生,白氏一家为人清白,父亲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母亲不过是个普通妇女,一家过得还算勉强度日,谁知越到后来,苛捐杂税日益增多。
学堂本以为是清净之所,为数不多的方外之地,奈何这些鞑子残暴到毫无人性可言,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是能征税的地方,学堂自然也就没有例外,学生进学,要交书本税,先生授课,要交育人税,只有交了银子才能正常的学习,否则便是一顿毒打。
一日鞑子兵进入学堂以后,见到学堂墙上挂着孔圣人的画像,这些蛮夷未曾受过王化,不知礼仪为何物,不晓先贤为何人。指着孔圣人的画像,对白氏的父亲问道:“酸儒,你这墙上挂的是什么人,一个老头你整日将他挂在墙上是何用意?”
白氏父亲听完鞑子兵的问话,心下便有了计较,心知,这个蛮子是个不通文墨之人,既然如此那就戏耍他一番,也好为我受苦受难的汉人同胞们,出口恶气。”
随即摇头晃脑道:“至圣先师,教化众生。尔乃凶顽,无颜无耻。”
坐在下面的学生顿时大笑起来,那个鞑子兵因不懂白氏父亲所言的意思,看着学生哄堂大笑,还以为自己的问题有什么深度,这酸腐答不上来,胡言乱语一通,为此这群小娃娃才哈哈大笑起来。
见自己在学堂把这个酸腐难倒了,正准备得意洋洋离开时,门口走进一人,此人身穿青色长袍,头戴学士巾,长的眉清目秀,一脸书卷气,举手投足间一股儒雅之气,立时显现出来,此人面带微笑走了进来。
看着讲台之上的白氏父亲,笑道:“先生好口才,在下路过学堂,偶然听到先生的莲花妙嘴,闻之神清气爽,为此贸然来访还请先生切勿见怪。”
白氏父亲看着人一表人才,显然不是凡夫俗子,客气的回了一句:“奇淫小计,难登大雅之堂,承蒙兄台夸赞,在下实不敢当。”
只见那秀士,一边把玩着手里的折扇,一边含笑看着白氏的父亲,笑着笑着眼中一抹浅浅的杀意从眼波中流落出来,转身对着那鞑子兵,叽里咕噜说着只有两人能听懂的话,起初那鞑子兵脸色尚且平和,随着谈话的深入,只见那平和的脸上,渐渐青筋暴露。
一副钢牙咬的嘎嘎作响,握刀的手已然按捺不住,“噌”的一声,一道寒光闪过整个学堂,刚才还在耻笑鞑子兵的学生此时脸色僵硬无比,毕竟是孩子,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有几个胆小的学生,此时早已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白氏的父亲眼见鞑子兵就要将屠刀挥向学堂,身为先生自当挺身而出,毕竟这些孩子是因为自己刚才奚落鞑子兵才哄然大笑起来,为人师表,既要传授学生书本的道理,更要把先生这个身份贯彻下去,学生有难,先生不挺身出头,难道还要看着自己的学生,在自己的面前身首异处。
此等做法与禽兽何异,面对孔夫子的像也再无颜面敢称儒家弟子,“刀下留人”,话音未落便大踏步的向鞑子兵走去,白氏的父亲此时也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可满学堂的学生又有哪个不是爹娘的心头肉,谁人不是父母手上的掌上明珠,这些孩子才是未来的希望,光复汉室要在这些孩子身上才能看到希望。
自己早已过了不惑之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此时还有什么好惧怕的,“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扪心自问自己在对待学生的课业上,没有任何愧疚之心,就是死了也没有丝毫遗憾。
看着面前的青衣秀士,“阁下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居然泰然自若的在孔夫子面前安之若素,想必阁下的先祖在地下也无颜面在面对这些至圣先贤,阁下那些圣人之书都以被阁下喂进狗肚子里了。”说完轻蔑的看了秀士一眼,便不再说话。
那秀士丝毫不以为意,利落的打开折扇,轻轻摇晃着,“先生此言,在下不敢苟同,凡朝代更迭,必有昏聩之君,倾全国之力,补一己之私,社稷糜烂,奢靡成风,冻死之骨不计其数,有谈何礼仪教化,在下的先祖正因看到此等光景,不忍百姓罹难,恰逢世祖顺天命,承天道,便投身于世祖麾下,为天下百姓讨一个清平世界。”
白氏的父亲看着秀士口吐狂悖之言,实不愿在与这人多谈一句,闭目不视,秀士本想在说上几句,见着教书匠丝毫没有瞧得起自己,一张秀气的脸变得阴狠无比,对着那鞑子兵又叽里咕噜的说了些话,继而阴沉沉的看着引颈就戮的教书先生。
突然一声响,只见一身材魁梧的少年破门而入,在场的人全都吓了一跳,只见这少年头上系着粗布发巾,一身粗布麻衣的短打扮,脚穿一双磨得发亮的草鞋,但见一张脸英武无比,五官棱角分明,一双手此时双拳紧握,朗目含愠,似是有一把大火随时喷发出来。
鞑子兵见着少年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目光阴冷无比,本还嚣张无比的鞑子兵与这少年仅仅对视一眼,身上的狠戾之气瞬间就变成萎靡不振,举刀的手颤颤悠悠,已经连握刀的勇气都丧失了。
这少年举手将弯刀夺下,一道寒芒从鞑子兵的脖颈处闪过,一颗人头瞬间飞起,血柱从腔子里喷涌而出,一面雪白的墙瞬间就成了血红色,学生们发出震耳的叫声,先生不忍孩子们看到这么残酷血腥的场面,便提前下学,让孩子们提前回家。
刚刚还在趾高气昂的青衣秀士,此时脸色惨白如纸,身子不住的颤抖,手里的折扇掉落到地上,完全没有刚才那副谈古论今,趾高气昂的样子,薄唇微微抖动着,眼里全是惶惧不安,求饶之情溢于言表。
少年见着秀士是个没筋骨的,无意与他多做纠缠,便想一刀了断此人,刚要挥刀就被一只手拦了下来,白氏的父亲看着抖似筛糠的秀士,问道:“阁下方才还很气定神闲的与我这教书匠探讨国家兴衰之道,怎么现在变成这么一副模样,看来阁下也是一个外强中干之人,就连做鹰犬也不是很称职啊!”
秀士点头哈腰极尽谄媚,“先生的妙论,晚生听了无不赞同,只因强人在前,所以这才得罪先生,还望先生宽恕则个,就当晚生胡言乱语,您就当放个屁,把我给放了吧。”
谁知话音未落,秀士还张嘴的人头此时已经从身体上离开了,秀士后来想说的话此刻唯有天才晓得,少年见这秀士丝毫没有读书人的气度,气愤之下这才挥刀毙命。
少年与白氏的父亲回到家中后,与这少年好生畅谈,隔日便下了婚书,没过几日这家女儿就与这少年喜结连理,随后白氏父母便离开此地,到他乡谋生,女儿便与丈夫一同参加起义军,弹指一挥间少年已成中年,战场上英勇无敌,随同乡的大哥一同夺得这个残破的天下。
冯婷不胜唏嘘,想想母亲离世前,唯一的牵挂便是失踪的兄长,每每看到别人家的儿子娶妻,花轿玉娘,乘马快婿,这些都是最致命的伤害,白氏最后也没见到自己的儿子归家,最终郁郁而终。
正想着玉王便提醒道:“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因为今天的事情心里不舒服,要是这样你就先回去休息吧,这个客人你就先别见了,以免伤上加伤。”
听到这话,冯婷的内心更加笃定,这个客人十有八九就是自己失踪多年的兄长,如果真是兄长,倘若因为听了四郎的话,今日没有见到,自己该更加追悔莫及,无论此刻心里有多痛,都要忍着,这是复仇路上始终都避免不了的一关,心里的关都过不去,又何谈接下来要面对更加残酷的现实。
冯婷坚定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这个状态丝毫不影响去见客,玉王看着心爱的女子,心里对其的崇敬之情,更加深了几层,心道,这才是我的女人,如果连这点忍耐力都没有,每日哭哭啼啼,寻死觅活,这样的女子如何能与其共度一世,夫妻成婚后面临的问题更多,更复杂。
全靠丈夫的鼎立在外,妻子坐守家中,却是个中干不中用的人,那这个家迟早就要四分五裂,自己很庆幸能够遇见心爱的女人,也很知足,自己的女人是个刚强的女子,任何事情都不会动摇她的决心,任何情况都不会左右她的意志,这才是真正的女人,是个能够与夫君共进退的女人。
两人联袂进入书房,冯婷进入书房后一眼便看见坐在下首椅子上的男子,一身干练的黑衣,脸上刚毅无比,脸颊犹如刀削一般,豪迈之气从身体喷薄而出,眼睛犀利如刀,鼻梁高耸,这个模样完全和父亲的模样如出一辙,不,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冯婷快步走到男子面前,略显激动的声音,在男子耳畔回响,“大哥,是你吗?婷儿这不是在做梦吧,大哥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太好了,在这个世上我在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不光有四郎,还有阔别已久大哥,我真是太幸福了。”
男子刚毅的脸此时也变得柔软起来,看着有血脉亲情的妹妹站在自己身边,而且妹妹脱离大难,又觅得如意郎君,他这个做哥哥的心里实在是太高兴了,一双眼睛渐渐蒙上一层湿雾,阔别多年的泪水此时就如大堤决口一般,倾泻而下,站起身子,看着自己想念已久的妹妹。
激动之情无以言表,嘴唇嗡动着,此刻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形容此时的场景,兄妹两人就这么彼此注视着对方,任凭泪水滑落,相顾无言却似有千言万语。
玉王站在一旁,感觉特别尴尬,好不容易让兄妹两人见面,这两人可倒好,在这没完没了,虽说妻子是对着大舅哥,可男人一旦吃醋起来,就是岳父老泰山,都有够别扭的。
“咳咳”
一声轻咳打破了兄妹两人重逢的喜悦,兄妹两人一齐回头看向身后的玉王,冯婷何等聪明,当然明白这一声轻咳是什么含义,只是当着兄长的面子,不好驳斥夫君的情面,若是在无人时,非要教训一下这个吃醋的小心眼男人。
三人落座,冯婷率先说道:“大哥,这么多年你离家以后,去哪了,怎么一点音信都没有,父亲和母亲还以为你.......。”冯婷没有继续说下去,冯君也明白妹妹是什么意思。
冯婷的兄长本名冯君,字益谦。
玉王看见妻子的此刻把全部重心放到自己哥哥身上,本来就不舒服的心,此时更加不爽,若是再让他们聊下去,哪还有自己的存在感了,不行必须把话题转回来,自己还有一堆话要跟妻子说呢,大舅哥也要靠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