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23年1月初,距离过年还有17天。
和易小区15号楼7层的过道里,连续3天摆放着火盆。
盆里是纸钱、火烛和冥币,还有叠得板板正正的金元宝。每当临近半夜12点的时候,702和703的两家住户都会不约而同地走出来,默契地点燃火盆里的纸钱,嘴里念念有词。
一直到凌晨,过道里都是烟熏火燎的味道。
由于排风口的关系,气味儿都是往楼上飘的。
8楼的3家住户被呛了3天,实在是难以忍受。但却没人敢去楼下理论,因为他们认为火盆可以消灾,甚至于是整个单元的人都默许了这种封建的迷信行为。
702的住户信奉这个,认为跨火盆能增添福禄,尤其是他们家的儿媳妇最近怀二胎了,更怕事情没做干净的话,孩子出生后会被怨鬼缠身,这才整日在火盆里烧纸钱、做功德。连同墙壁上都贴满了符,目的是镇住煞气。
所以保洁很不愿意去打扫7楼的过道,她心里发怵,尤其是担心夹在702和703之间的701会突然从屋内打开门。
“701到底发生什么了?”前来7层楼换声控灯灯泡的维修工看着地上的火盆,询问路过的保洁。
保洁表情不安,眼神鬼祟地压低声音,示意701的房门,回答维修工:“这家死人了,死了个小女孩。”
维修工被保洁的神色搞得头皮发麻,吞了吞口水,忍不住问了句:“怎么死的?”
“在城北的铁轨那里,被火车活生生地从身上压了过去。”保洁联想到那场景,感到痛苦地扭曲着五官,龇牙咧嘴道:“不放火盆不行啊,702和703都说能听见晚上有小孩子的哭声,他们也是被吓破了胆。”
维修工换好了灯泡,收起了自己带来的小梯子,“又不是死在家里的,是死在铁道那头,有什么可害怕的?”
“可孩子妈每天都会回到701里住啊。”保洁瞪着眼睛,非常愤恨地说道:“她杀的人,她竟然还敢在楼道里进进出出,孩子的怨鬼找到她身上的话,是要连累整栋楼的住户啊!”
说白了,火盆是为了驱鬼,大家都认定了凶手是女孩的母亲,更怕女孩的魂魄回来报复。
维修工不明白其中的逻辑,冤有头债有主,别说鬼魂报仇这种事不可信,且就算要报仇,和其他住户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保洁和摆放火盆的人都神叨叨的,心想着要和物业说明一下这个情况,让他们来好好管理一下。
也就是他在乘坐电梯到达1楼的时,门一开,面前出现了一个等电梯的年轻女人。
她穿着件黑色的羽绒服,头发扎成马尾,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虽然素颜朝天略显憔悴,但看上去仍旧是十分清纯的样貌,像是个女大学生。
维修工下了电梯,她低头走进去,电梯一路攀升,维修工扛着工具离开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电梯停下的数字。
7。
哦,是住在7楼的住户。
2.
周画走出电梯,来到7楼的过道里,一眼就看见了挡在自己701门口的火盆。
她皱了皱眉,决定视若无睹,掏出钥匙去开门。
门锁被钥匙转动的声音引起了两边住户的察觉,702的房门敞开一条缝隙,一碗味道刺鼻的狗血被从里面撒了出来。
周画避之不及,鞋面被喷满了狗血。
702的老太婆还鼓足勇气般地念了几声咒语,接着便迅速地关上门,还从里面反锁上了。
周画强忍怒火,她迅速开门进屋,抓过放在鞋柜上的抹布擦拭着鞋上的血腥。
擦着擦着,血迹映入她的眼,令她眼前猛地闪现出了3天前的景象。
那天是晚上7点,阴冷的认尸间里,一具小小的身体被覆盖在白布下头。
可白布上有隐隐的鲜血,虽然很淡,却也仍旧看得出来。
周画茫然地站在白布前头,一动不动。
身前的两名警察喊了她很多遍,她终于反应过来时,抬头看向他们,其中一个对她叹息道:“看脸就好了,其他部分……不看也罢。”
周画呆滞地反问:“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警察以公事公办地语气道:“脸还是完整的,你认认看吧。”
周画低头打量白布勾勒出的小小身体的线条,腹部的部分是塌陷的,左脚好像也没有凸起,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背上满了刺骨冷汗,流淌如瀑。
掀开白布的瞬间,赵琪琪的脸惨白如蜡,周画一眼就看到她脖颈处的断裂,虽然被擦干了血迹,可碎肉仍旧明显,这令她颤抖地退后几步,胃里一阵翻涌,她很难受,比起泪水,她最先控制不住的是自己的呕吐。
作为2岁女童赵琪琪的年轻母亲,在见到尸体的一刹那,她明明应该悲痛欲绝的嚎啕大哭才对。
就好比在她之后冲进认尸间的赵岭,他表现出的状态就十分贴合他的身份。
他伏在赵琪琪的身旁呼喊、咆哮,声泪俱下,顺着尸床跪到地上,哀哭地叫喊着:“我女儿白天还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究竟是谁害死了她!”
警察忙着去扶那个身穿西装、光鲜体面的中年男子,而依靠在墙角处擦拭着嘴角的周画与之对比起来,就显得非常冷血、麻木了。
她甚至都没有流眼泪,因为她真的被吓傻了。
警察将几欲崩溃的赵岭带出了认尸间,片刻过后,他们又回来对周画说:“周小姐,我想您同您的丈夫一样,都已经确定了死者的身份。”
周画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无助地看向对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警察凝视着她的脸:“既然已经确定,就请来审讯室配合我们完成笔录吧。有人曾看到你在上午11点左右出没在城北铁道附近,而你女儿的死亡时间,就在上午11点。”
3.
死者名为赵琪琪,2岁,她的母亲是周画,父亲是赵岭。
事发当天上午8点30分,周画像往常一样送赵琪琪去幼儿园,是和易小区楼下的园所,叫做金果果,赵琪琪是小班生。
怪事从路上就发生了,平时的赵琪琪很喜欢去幼儿园和其他小朋友玩,但那天的她却一反常态,说什么都不肯入园,哭喊着要找奶奶。
赵琪琪和奶奶魏如楠的关系很好,只不过魏如楠刚好在那天犯了老毛病,所以出门时没有和赵琪琪“吻别”,那是他们祖孙之间每日都要进行的小游戏。也就是因为没有“吻别”,打乱了赵琪琪的日常,令她任性得闹起了情绪。
周画很年轻,自然不会赞同隔辈亲,即便赵琪琪耍赖哭闹,她也没有半点妥协的态度,强硬地将赵琪琪留在了幼儿园,甚至还在临走之前打了她两个小手板,警告她要听幼儿园老师的话。
“我当时离开金果果幼儿园的时候,已经快9点钟了……”周画的神情无比茫然,她失魂落魄地回忆着:“因为还没准备午饭,我老公最近在党校学习,离家很近,所以都会回来吃午饭,我着急做饭……”
坐在审讯桌前的警察抬头看了一眼周画,“也就是说,你离开幼儿园后就回去了家中?”
周画点头。
“期间没有再次外出过?”
周画摇头。
“有谁能够为你证明?”
“我婆婆。”周画终于看向了警察的眼睛,“魏如楠。”
负责审讯的警察停下了笔,略微眯起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面前的年轻女人。
按照她所说,事发当天她没有将赵琪琪从幼儿园中带走,她不清楚赵琪琪是被谁接出园所的。金果果的监控画面显示是由一位幼儿园老师将赵琪琪领到了门口,再由一位戴着帽子、口罩的女子接过了赵琪琪。
那名幼儿园老师说:“是琪琪妈妈打电话给我们的,说是她安排了一位朋友来接琪琪,人来的时候,是9:20。”
“我没有……”周画困惑地蹙起眉,“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根本就没有这一回事。”她掏出手机,翻查自己的通话记录,拿到警察面前,“你们看,电话不是我打的!”
警察并没有查看她的手机,毕竟通话记录可以删除。
而赵琪琪的尸体是被打扫杂物的环卫工人在铁道附近发现的。她的腰部以下都被火车碾碎了,余下的一条右腿也飞出了老远,着实把一把年纪的环卫工人吓了个半死,凭借着仅剩的理智报了警。
而尸体被发现的翌日下午,警方已经展开了初步了解案件的过程。经法医鉴定,赵琪琪的死并不是简单的意外——她的外伤很严重,除了火车造成的冲击性伤害,竟然还检查出了此前就存在的耳膜出血情况。同时,她肩膀、手腕处均有轻微的内出血现象,能够确定的是她在出事之前,双手被绳子系在了肩膀上,形成了丝结状态,且凶手是通过拉扯绳子,将她一路拖拽到铁轨上头的。
经过现场还原,已知凶手是把人死死地绑在了铁道里的轨枕上。准确一点说,是将女童的身体以绳索紧紧捆绑,再延伸出一定长度的绳索,以石块压住,确保女童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很难想象,凶手究竟是如何的丧心病狂,对一个仅有2岁的女童痛下如此杀手。
“根据目击证人的证词,案发现场曾有一名身穿黑色羽绒服,扎着马尾,身高约莫166cm的年轻女性出没。就像我此前对你说过的,那名目击证人看到了你出没在铁道附近。”警察的语气很平和,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周画的眼睛,企图从中找到一丝破绽。
周画愣住了,她感到极度震惊,甚至语无伦次起来:“你……这意思,是在暗示我吗?”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的装扮,与女警的描述完全一致,“你该不会是想说,我杀了我女儿?”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对面的两名警察试图安抚她的情绪,但她表现得非常不满、绝望,“那是我女儿啊,什么人会怀疑亲生母亲害死了自己的女儿?你们是警察,凡事都要讲个证据!”
这话很重,令负责审讯的警察面露不悦,他立刻从文件袋里拿出了一张电子照片,举到了周画面前。
“证据是吗?这是目击者在报警之前拍下的背影,请仔细看看——”
周画迷茫地接过那照片,背影不算清晰,可无论是从衣服颜色、身高体重……乃至是发型,都和她今天的装扮一模一样。
周画感到诡异地蹙起眉,缓缓地摇着头,语无伦次地:“这……这不是我,我没有去过铁道附近,不可能是我。也没有拍到脸,只凭这么一张照片根本不对……”
她的状态几乎濒临崩溃了,接连打击让她整个人都显得虚弱且神志不清。
紧接着,她终于悲痛地哭了出来。
审讯警察觉得她现在不再适合接受调查,便回头看向了监控器。
不出片刻,审讯室的房门被敲响了。
推门而进的是一名女警,负责审讯的两名警察立刻站起身,喊了她一声:“何队。”
何胜点头示意,二人重新坐下,她则是走到了周画面前,轻声说了句:“你好,周小姐,我叫何胜,是此次负责这桩案件的警官——”
周画颤抖着肩膀,啜泣着抬起头,满眼水雾的她注视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女警,还在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不是我,我不可能害死我女儿……照片里的人……不是我……”
何胜微微点头,她眉眼温和,语气也十分轻柔,略微俯身凑近周画,“不好意思,是我们负责审讯的工作人员的语气有些强硬了。周小姐,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她忽然转了个话锋——“我在监控室里已经都听到了关于你的审讯内容,你说能够证明你一直在家中的人是你的婆婆,没错吧?”
周画用力地点头,望着何胜的眼神中充满了诚恳。
“你确定?”何胜又问了一次。
周画非常激动地喊道:“这有什么不确定的,我就是和我婆婆一起在家里,不信的话,你们可以问她啊!”
何胜在这时稍微直起了身形,她看向另外两名审讯警察,三人面面相觑,周画不错眼珠地盯着他们几个的表情,生怕错失了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这就很奇怪了。”何胜重新看向周画,打量的眼神显得意味不明。
周画错愕地锁紧了眉。
“您丈夫——他刚才在另一间审讯室里做笔录。”何胜看着周画的眼睛,“从我得到的信息来看,他很确定今天上午9:30—12:00期间,他带着他母亲,也就是你的婆婆去了医院治疗病情。”
周画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何胜不留情面地点头:“没错。”
4.
作为一个被群山包围着的小城,这地方的工业地带令城镇显得极为落后。
常住人口仅有38万人,这还是算上下头12个乡镇的居民数量。
在这种走上10分钟就能遇见一个熟人的小地方,命案并不常见,就连隔壁XX大娘家的女儿离婚了两次,都足以轰动整个县城。
所以,像赵琪琪惨死于铁轨这件事在城内传开,仅需一个上午,或者,是3个小时。
大家奔走相告,眉飞色舞,有惋惜,有震惊,也有充满恶意的,他们都在猜测是谁害死了那个可怜的2岁女童。
唯有周画如行尸走肉般地坐在派出所内的走廊长椅上,她低垂着头,强迫症般地抠弄着自己的手指。
对于她而言,发生的一切都极为不真实,她甚至还能回想起早上出门时赵琪琪和她耍赖的模样。
那软软的小手捶打着她,又哭又闹,眼泪“啪嗒”、“啪嗒”地坠落在那小小的手背上,在周画眼中,那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思及此,周画不由自主地笑了,像是沉醉在赵琪琪还活着的时间里。
“你在笑什么?”
问这话的人是赵岭。
周画猛地一醒神,恍惚地看向他。
这时的他正坐在她的对面,走廊中白炽灯的光线打照在他脸上,映着他那惨白的神色,连他的凄伤都显得十分坚硬。
刹那间,周画连大气都不敢出,她甚至都不敢和他对视,匆匆地低下头去,声音都在颤抖着:“我……我没笑。”
“你的意思是,我看错了?”
周画不敢反驳,因为他的语气里藏着冷酷的怨恨与懊恼。
没错,就是懊恼。
他总是会用这样的语气来与她交谈。
周画在很早之前就感受到了,他一定很后悔娶了她。
像她这样的人,几乎一无所有。父母在她高中时离了婚,类似无业游民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出租车司机,她自己拼尽全力地考上了名牌大学,可回到小城后屡次考编失败,毕业时仅剩的那一点点可怜的自尊和自信都已经消耗殆尽了。
唯一还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她还算年轻、漂亮的脸蛋了。
小区里的邻居们也会开玩笑似的说:“幸好赵主任死了老婆,这才轮到了你小周手上。”
的确,赵岭的原配妻子去世了,所以他才重新回到了婚恋流动的市场,成为了许多单身女性虎视眈眈的猎物。
在周画的第一眼印象中,赵岭是个高大、英俊、彬彬有礼的中年男人,他的确上了些年纪,眼角处留下了沧桑印记,但他的气韵的确不俗,年过35岁也没有发福,更没有油腻的啤酒肚,整个人看上去清瘦、得体,到底还是光鲜亮丽的。
以至于年轻的周画在他的面前,也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自卑感——
她太贫穷了,除了年轻的肉体,她的确一无所有。
而究竟是什么出发点,才让他在群芳之中选择了她呢?
“你懂得顺从。”这是在确定关系不久之后,赵岭对周画的评价,“小周,你拥有女性最好的品德,知进退,懂示弱。”
那样的评价令周画有些尴尬,可却还是送上了一个取悦他似的笑脸。
而现在,他不再像当初那样温和地看着她,他的声音与眼神都充满了疏离,阴沉着一张脸,逼问般地又对她说了一遍:“我在问你话——你的意思是,我看错了?你刚刚没在笑吗?”
小周,周画,赵岭这个人,就是这样的。
他高兴时,就一口一个小周,不痛快时,就连名带姓地喊她周画。
尽管一度令她无比寒心,她却还是要顺从地对他道歉说:“是我不对,我不该笑,我……我今天状态不太对。”
她甚至不敢在他的面前表露出悲伤。
可即便失去女儿令周画已经痛不欲生了,她也仍旧不敢对他有任何忤逆。
甚至于是刚刚在审讯室里,她都不敢告诉何胜——
赵岭在撒谎。
“你为什么要撒谎?”周画很想这样问他,但她没这份勇气。
哪怕这涉及到女儿的死——可面对赵岭的注视,她也依然怯懦到令她自己都要作呕。
5.
1个小时前,赵岭在隔壁的审讯室里接受警方盘问。
同样的问题,同样需要自证不在场证明,在“幼儿园”、“党校培训”这个的关键字回答中,赵岭与周画的答复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警方问及“上午9:30—11:00”这段时间内,周画是否一直在家中时,赵岭的回答才出现了分歧。
他说的是:“我不知道,我那时带着我母亲在医院里复查病情。不信的话,你们可以联系我同在党校培训的同事,他们知道我和培训单位临时请假了。”
警察问:“去医院复查什么病情?”
赵岭说:“我母亲在去年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是间歇性的,偶尔会犯病,今天上午就是突然犯了毛病,我不得不带她去医院。”
“也就是说,上午9:00—11:00区间,您和您母亲都没有见过周画?”
赵岭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非常坚定地点头回答:“是的,我和我母亲在那段时间一直都在医院里,至于周画她人是否在家,又或者是在其他地方,我们都不得而知。”
“那11:00之后呢?”
“11:00之后……”赵岭抬了抬眼,他一皱眉,眼神飘忽地看了一眼审讯桌前的民警,面容虽憔悴,却也还是显现出清俊——尽管他已年近四十,仍旧不具老态,连衬衫衣领都是整洁干净的。他在这时将双手交叉合起,手肘支撑在桌面上,左腕处的手表从袖口里露出半截,很讲究的款式,价格应该不高,但是不俗。他微微叹息,终于重新开口:“我11点20左右,曾经回家去取了一些我母亲的衣物,医生建议她住院观察一晚,她不穿睡衣是睡不着觉的。”
警察将他所说的内容一一记录下来,又问:“那个时间里,你家中还有谁在?”
“没人在。我妻子并不在家。”赵岭的语气有些无奈,“其实我当时只请了2个小时的假,下午还得赶回党校继续培训。午休肯定是要泡汤了,本想着回家能吃点热乎饭,再带点到医院去给我母亲——她吃不惯医院的饭菜。结果我妻子不仅人不在,连饭也没做。她其实只需要给我们一家人做饭的,每天就只负责这么一件事。”
言下之意,在暗示周画毫无经济收入,是位全职主妇。
“那你试图联系过她吗?”
赵岭摇头:“她的手机总是使用振动,打也听不见。再说我当时情绪不太好,就没打她电话了。”
审讯的警察观察了一会儿赵岭的表情,问道:“那么,最后见到您妻子的人,是谁?”
赵岭想了想,“应该是我母亲。”
“您确定?”
“确定。我妻子送完女儿去幼儿园后,都会回家一趟,然后再出门买菜。因为小孩子总是会偷偷带走家里的一些玩具,试图带进园内,我妻子每次都会抢下玩具拿回家……”话到此处,赵岭猛地回想起了赵琪琪的脸,他再一次陷入了极度悲伤的情绪中,双手捂住脸,呜咽着:“我本以为今天也是和往常一样平常的一天,怎么也没想到,真没想到……”
赵岭的肩膀在颤抖,一耸一耸,如同在拼命压抑着的一座充满绝望的冰川火山。
6.
当天送走赵岭与周画这对夫妻时,已经是夜里10点。
女警何胜站在百叶窗前,手指搭在窗叶上,透过缝隙,她正望着那对夫妻的背影。
身后是助理吴彤一边整理笔录一边嘀咕的声音:“老夫少妻啊,丈夫38岁,妻子才只有25岁,这年龄差,真够牛的。”
何胜没有搭话,她沉默、认真地凝视着窗外。
赵岭走在前头,周画默默地跟在后方,他们一同朝停车位的黑色雅阁走去,周画没有去坐副驾驶,而是坐在了右后方。
车子打火,开灯,驶离后,何胜才放下了窗叶。
她转过身,看到吴彤和小秦将资料、照片都分装进了透明档案袋里,“这个周画不是县内本地人,她老家是南山城镇的,什么胜利村。”
小秦接话道:“石胜利村。”
“对,还是你记性好。”吴彤好奇道:“你去过那村子吗?我可是听都没听说过。”
小秦笑笑:“像你这种市直机关派来积累基层经验的大小姐怎么会听说那种穷山恶水呢?就你手上戴着的这块蓝气球,都够全村人民一年生活费了。”
吴彤有点惊愕,转头看向何胜:“何队,现在还有这么穷困的地方吗?”
何胜端过桌子上的咖啡,用勺子搅了搅,她已经做好了通宵加班的觉悟,“小吴,你这就有点何不食肉糜了。”
吴彤叹口气,重新低头看着手里的资料,“看她的家庭关系,倒是能感受出不太富裕。有一个弟弟,父母无业,还要赡养一位八旬老人。”然后又拿过赵岭的资料,立刻亮了眼睛,“这么一看,她嫁的真是不错了。”
小秦说:“她老公是XX局下设事业单位的主任,那科室很强势的,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坐得上的位置。”
吴彤撇嘴:“可他结过婚,和前妻的孩子都上大学了。”
听到这里,何胜终于蹙起眉,打断道:“你们两个,别光盯着人家的私生活,案件才是咱们最要关注的。”
小秦顿时就来了精神,“何队说的是,咱们小组可是负责此次大案的冲锋兵,一旦破了案,那就是立了头功!毕竟县城里的凶杀案可不多见啊!”
何胜缓缓地点了点头:“而且,从谋杀案的角度来说,死在铁轨附近的,这么多年来总共也就出现了两起——”
一听这话,吴彤赶忙问:“还有一桩?”
“19岁年前有过。”何胜说,“应该是2004年的事情,说来也巧,那会儿我刚刚实习,曾经听负责带我的老警察提起过。”
小秦也连连附和:“我知道我知道,是咱们县城里鼎鼎有名的卧轨杀人案!死者好像是个三十来岁的男性,被火车碾压而亡的。听说凶手是外地务工人员,是蓄意谋杀。可歹徒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他妻子也找不到他的下落。”
吴彤感到背脊发凉地打了个寒颤,忍不住问道:“都已经过去了19年,竟然还没有找到凶手?追诉期过了怎么办?”
小秦直说着自己那个时候还上小学呢,也轮不到他负责那案子啊,更何况当年查案设施有限,根本不存在天网那些高科技,再说那些追查案件的老警察们到现在都已经退休了,只能算作是悬案了呗。
“可现在又出现了一桩铁轨杀人案啊!”吴彤拍了桌子,“既然这次由我们来负责,就一定要拼尽全力抓到凶手才行!对不对,何队?”
何胜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吴彤和小秦,最终端着咖啡走出了办公室。
剩下吴彤茫然地盯着她的背影。
何胜听见小秦悄悄地对吴彤说了句:“不是你的问题,你来的晚,慢慢就习惯了,何队就是那种为人处世的风格……”
何胜想来不把旁人的评价放在心上,不如说,她总是能从那些负面评价中找出嘉奖的意味。
这会儿的她伸了个懒腰,摇晃了几下脖颈,来到一楼门卫处准备主动取明早的报纸时,门卫喊了她一声“何队长”,她停住脚,门卫将一份档案袋递给她:“有寄给你的资料。”
“谢谢。”何胜有点困惑地接过来,又顺手拿走了科室报纸,朝走廊另一边走去时,她将报纸夹在胳肢窝下,双手解开档案袋上缠着的尼龙丝绳。
袋子里的材料是两张照片——第一张是女人跪坐在地上,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裸露出的肌肤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第二张是一张裙底照,几乎是内裤的直拍,能看得出校服裙子是中学生的。
何胜敏锐地皱起眉,这两张照片看似莫名其妙,实则是赤裸裸的举报。
她立刻放开资料中的其他内容,奇怪的是却没有找到任何文字信件。
但经验告诉她照片的背后会有蛛丝马迹,她立刻翻看,果然发现两张照片后都用签字笔写着工整的年月日及小字说明。
第一张:“2018年9月11日,不知悔改,不分是非,不懂事理。”
第二张:“2022年7月4日,校园里都是年轻肉体的馨香。”
何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直觉告诉她,拍摄这照片的主人挺变态的,有猥亵青少年嫌疑——这是针对第二张照片的定论。
至于第一张照片——
像是家|暴。因为女人穿的是睡衣,照片的背景墙看着也像是卧室内部的格局。
可仅凭字迹,也无从猜测这人的身份。何胜思虑了一会儿,转身重回门卫处,问道:“这材料是什么时候寄来的?”
门卫说:“好像是6点多,我看何队长那会儿在忙,就没立刻送去给你。”
“只有这么一份?”
“是啊,一个女人寄来的。”说完,门卫又立刻改口:“不对,不是寄,她是送来的,放在窗口就走了。”
“她长什么样子?”
“不好意思啊何队长,我没注意看,她走得也匆忙,但我看袋子上写了你的名字,还以为你们是认识的。”
这种节骨眼送来这么一份具有冲击性的资料……何胜看向门卫窗外的死角,那里并没有监控器,也就是说,对方的脸和身形根本就无法被记录下来。
可何胜并不着急,她觉得手里的这份档案袋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她一定还会收到另外的“礼物”。
“下次再有人送材料给你,记得让她签上姓名和联系方式。”何胜交代门卫,“不然就拒收她的材料。”
门卫点头,表示记下了。
何胜拿着手中材料朝着办公室走去,她隐隐地感觉得到,手里握着的这份匿名资料,必定和这桩扑朔迷离的铁轨杀人案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