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绛下赛场直奔苏姣姣而来，在空中飞舞的袍角像被风卷挟的浅色桃花花瓣，一晃眼就落到了苏姣姣身边。
苏姣姣侧脸看他，他原本抿唇的冷酷样子被藕色衣衫带来的感觉冲散了七八分，乍一看像一个正在害羞的小男孩。
她伸一根手指戳了戳他削瘦的脸颊，“怎么有的人赢了比赛也不笑的，装什么。”
容绛被她的动作戳得眼睫忽闪了两下，却没躲闪，反而伸手握上那根作乱的手指，包在手心里轻轻带下来，“…别闹。也没什么值得开心的，赢得不太轻松。”
“还我，”苏姣姣手指在他手心扣了一下，不懂情趣地抽了出来，依旧没好气，“那可是尊主，赢了就好，你要求别太高…不过你下一个想挑战谁？我师尊？柯师兄师尊？”
“不挑衡尊主。”容绛淡声，目光在她脸上飘了两下，却如一片漂浮不定的云一般始终落不到实处，“…以后不让我去十三峰找你怎么办。”
他说得话有些莫名的好笑，苏姣姣就跟着笑了一声，眉眼弯弯地看他，“我们是小孩子吗，还要被师尊管这管那。再说，我师尊何时管过我这些。”
容绛也忍不住笑了一下，眼睛看向天际云朵，“我不是，但，你是。”
被当作小孩子的苏姣姣不可思议地眨眨眼，没想到容绛被她打了那么多次还能说出这么天真的话语。但这具身体确实年龄摆在这，她也只能捏了捏自己腰间剑柄，不甘道，“我马上就生辰了。”
“嗯，要九岁了，我…们小师妹。”容绛揉了揉她的头发，不同于他往常摸小猫小狗一样的粗鲁手法，这次是轻柔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给她弄乱。
而他声音比动作还要温柔更多，“不是小孩子了，就多爱惜自己一些吧，不要什么危险都去了。”
“也多相信我们一些吧。”
苏姣姣被他摸得低下头去，她没想到容绛又提这茬，有些不好意思接话，嘟嘟囔囔就把这件事揭过去了，“跟你说过了以后不会了，你小小年纪怎的这样啰嗦…刚刚是喊祝师姐名字了吗？祝师姐要上主赛场比赛啦？”
恰好裁判长老在呼唤祝绫的名字，还真给了苏姣姣溜走的机会，她头一低就从容绛的手掌下逃了出去，往主赛场那边又跑近了几步。
容绛低头看自己手，无奈笑了一下。
自打挑战赛开始，苏姣姣极少见到祝绫，要见也是在祝绫所在的小赛场得以看一两眼。挑战祝绫的人虽不如柯和颂岑乐章那般多，但她对战时间总要费很久，一场打完下一场又开，她陷入了连轴转的状况。
现下也是一样，她刚与内门弟子比完，稍事休息后就风尘仆仆来了主赛场。
看到苏姣姣凑到赛场边仰着脸担忧看她的样子，祝绫笑着半蹲在她面前，语气亲昵，“姣姣，等我。”
面对祝绫，苏姣姣就比面对别人看起来乖巧些，赛场比她的台子与他身高等高，她伸长手臂费劲地摸了摸祝绫伸过来的手，安慰道，“就按照我们给你出的主意选人，输不了的，别太紧张啦。”
祝绫点头，不再多耽搁时间，转头去了赛场中央。
背影像奔赴战场的将军。
苏姣姣眯着眼欣赏，没多看两眼，头发就被人从背后轻轻扯了下，力度小心翼翼的，并不会引出她的痛感。
回头看，是与祝绫同样风尘仆仆的岑乐章。
他嘴巴还在嚼着回灵丹，与苏姣姣对视第一反应还是咧开嘴笑起来，很难控制住一般，“好久不见啦，姣姣。”
“才一天不见，岑师兄。”对岑小狗，苏姣姣也很难毒舌，只是又往他手里塞了几个丹瓶，一边看比赛一边又一搭没一搭与他聊天，“你怎么来了，祝师姐的下一个是你？”
岑乐章宝贝似的把她给的几个丹瓶收进储物袋，单臂撑在台子边缘，侧着身托腮看她，“是啊，有点紧张哦…你说我挑战哪个尊主比较有胜算？”
这个话题老早就讨论过不止一遍乐趣，没想到岑乐章又问起来，苏姣姣有些不耐的摆手，示意他别挡住自己看比赛的视线。
“就乜尊主吧，柯师兄不是说过了，乜尊主性情温和不擅打斗。”
“这样啊…”岑乐章作若有所思状，他捏了捏下巴突然说，“我挑衡尊主如何？万一赢了，衡尊主肯定认可我的实力，这样我以后喊你下山去玩，衡尊主肯定放心让我保护你啦。”
苏姣姣没想到他会有这种想法，半吃惊的看过去，“保护我？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苏傲天，我何时需要别人保护了？”
她说着，还把腰间濯雪抽出剑鞘一截，濯雪很给面子的在剑刃处闪了闪光，示意它的锋利。苏姣姣满意松手，濯雪回鞘，剑柄碰到剑鞘发出沉重响声。
岑乐章垂眼看过去，他眼尾本就下垂，低眉顺眼的样子无端有些像受了委屈的狗狗，看到濯雪归鞘，他还小心翼翼抬眼往苏姣姣脸上瞅。
结结巴巴地改了说辞，“我，我的意思是，其实我是想说，以后下山衡尊主就不会觉得我要拖你后腿了。”
这还差不多。
被人看轻的愤懑消散，苏姣姣拍拍他小臂，摇头，“不必这样，我师尊不会管我跟谁下山的…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以为我师尊能管的到我啊，认识那么久了，小衡在我这就起到一个吉祥物的作用，你们都看不出来吗，奇怪…”
此时的吉祥物正在尊主看台这边摩拳擦掌。
“任与，你叫你家容绛挑我试试，我许久没比试过了。”
任与面无表情，“他挑谁是他的自由，我不会干涉。”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他挑谁不一样。”衡尽磨磨牙，伸手过去勾上任与脖颈，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凑在任与耳边低声道，“而且我与你弟子之间必有一战，我想揍他很久了，老是勾搭我们姣姣害姣姣被人议论…怎么说，帮我一把。”
提到苏姣姣，任与如万年坚冰的眸光终于有所松动，但他还是摇头，“我的弟子若行为不端，我会管教。你现在无法用天机咒术，打不过他的。”
任与是实话实说，衡尽只能用术法用不了天机咒术，压境界对战容绛这种剑修确实十分艰难。
但衡尽听不得这些，他一用力，把任与脖颈又压低了些，怒声，“看不起我？谁跟你说我没了天机咒术就成废人了？”
“你。”任与淡声，虽然脖颈被衡尽压得几分不适，但他态度依旧不变。
衡尽：…
认识千年，他是知道任与是什么德行的，反正就是认死理不变通，最气人的还是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他也只坚持自己的想法，是他见过最不听劝不动摇的人。
现下就是衡尽在他面前闹自杀他也不会松口。
忽然衡尽眼珠子转了转，心生一计，他语气松缓了些，以一种诱哄的口气与任与说话，“这样，你去跟容绛说要他挑我，我就去跟姣姣说，让她以后去十二峰跟你学剑，可好？”
衡尽说完，嘴角噙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等任与回话。而任与果真陷入沉思，远山似的眉峰拢起，只沉思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马上应道。
“好。”
他也不多犹豫，在衡尽期待的目光中撕了张传音符，音色冷淡，“容绛，稍后你再上台，挑战衡尊主。”
传音符飞走，任与清凌凌的目光落在衡尽脸上，像是示意他可以开始履行约定了。
衡尽没耍无赖，耸肩抽了张传音符，语气随意，“姣姣，宗门大比结束后，你可以去十二峰找任与学剑。”
他的传音符也晃晃悠悠飞走了。衡尽心情很好的目送，在他看来这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容绛那小子惯来怕任与，任与所说他是一定会听从的。
可是姣姣就不一样，他的姣姣可是从不会听他一句话的。尤其是去十二峰学剑这种事，姣姣这样懒，十成可能会抗拒。
倒时他也只能对任与说句“抱歉，弟子顽劣无法管教”了。
司弘靖左看右看，见证了这一桩罪恶交易，咂咂嘴道，“我也想姣姣来我一峰学剑，你看不如这样，让遇清跟你打，你也不用把境界压到比遇清低一阶，同阶就可以。”
衡尽：…
他学着任与一贯的表情，高贵冷艳对司弘靖吐出一字，“滚。”
司弘靖背着手悻悻走了。
气氛稍凝滞了会，就有两张传音符一前一后飞了回来。任与先抓到手里，传音符刚一触到他，容绛的声音就随之传出来。
“师尊，我已有了人选，恕难从命。”
任与被自家弟子冷言拒绝了也神色不变，只把指尖夹着的传音符给衡尽看。衡尽只道容绛吃错药了，突然就敢反抗任与了，耸耸肩自认倒霉。
第二张传音符，是给衡尽的。
衡尽伸手，传音符如落叶翩跹飘落在他的掌心，想到这是自家弟子送来的，衡尽看向传音符的目光都染上了温柔的温度。
传音符轻颤，苏姣姣声音跳进众人耳中。
“好呀好呀。”
衡尽眉眼松动，下意识拉出一个笑，对着任与摇头，“你看，姣姣这边我也无能为…好呀？！”
他话说到一半眼睫震颤，不敢相信似的一把抓皱了传音符，灌入灵力让传音符再次播放了一次。
“好呀好呀。”
少女声音轻盈动听，如雪挂松枝。
衡尽先是把传音符上的褶皱抚平，然后一个大力拍桌子，切换怒音，“不行，我不允许！”
任与：？
他眉眼冷淡，伸指扣扣桌子，提醒道，“姣姣师侄自己愿意的。”
“她愿意不行。”衡尽坚持，“我不愿意。”
任与目光带上谴责。
他没作声，动作轻缓地解下腰间配剑，往桌上一放，剑鞘磕到桌面的沉重响声与他凝了寒霜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决斗。”
衡尽：？
“我的情况你也知道，你现在要跟我决斗，不觉得有点趁人之危吗？”衡尽伸手，用扇子把霜降剑推得离他远了些，义正言辞，“待我恢复旧日辉煌，一定应战。”
“待不了。”任与垂眼看他，衡尽坐着本就比他站着矮了许多，现在任与居高临下，说话自带一种压迫气势。
“不然决斗，不然同意姣姣。你背信弃义，我自不会顾及你是虚是强。”
背信弃义。
衡尽没想到他只是不让苏姣姣去十二峰学剑，任与就给他下了这样大的罪名。但眼下先说眼下的事，他现在非全盛时期，肯定打不过任与。
他斜眼偷偷看了一眼自带寒气的霜降剑，无奈用上了缓兵之计。
“好好好，我同意，先看比赛，有什么事等宗门大比结束再细细商讨。”
霜降剑重新挂回了任与腰间。
衡尽见任与一如既往的好糊弄，窃喜了一瞬，想着回十三峰后他再劝一下姣姣，稍微卖卖惨，姣姣这种心软的小孩一定能为了他拒绝任与的。
还没等他喜完，任与声音又起。
“若是有何变故，我会代整个十二峰亲自向十三峰下战帖。当然，姣姣在战帖对象之外。”
衡尽扇子吧唧掉落在地。
青云宗广阔，分立了十三座峰，每峰都算是一个小宗门了。而弟子多了摩擦就多，意气之争屡见不鲜，下战帖便是很常见的峰与峰之间解决纷争的办法。
哪怕只是自己峰的一个小外门弟子被别峰欺负，也会举全峰之力向其宣战，打一场不殃及性命的仗。
落败方要向胜方赔付一些资源宝物，作为胜方此次胜利的战利品。
有道是小打宜情，青云宗很推崇这种比斗方式。毕竟许多未到元婴期的弟子没有出宗游历的机会，实战经验无从积累，而这种峰与峰之间的对战是一次很好的实战演练。
衡尽瞳孔地震，伸手指了指自己，声音发颤，满是不可置信，“十二峰向十三峰下战帖，还要排除姣姣在外？十三峰拢共就我们两个人啊！”
天杀的任与，说什么下战帖，你直接说要带十二峰群殴我算了。
天杀的剑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