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尊是想开口的，但万般的话语凝滞在喉间，还不曾吐出半分，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到自己脏脏的，还掐着泥的指甲缝。
他突然记起来，现在的自己究竟是脏污的模样。
明明平时还不在意的，只要能够活下去就好了，可今日，看着面前的美人，他突然为此感到了无比的羞耻，甚至于是——自我厌恶。
这是一种自尊被彻底碾碎的感觉，难过的他简直要忍不住哭出来。
曦姮自然能清晰的看到长孙尊神情的全程变化。
她翩身飞至他的身前，素白的长衫与长孙尊身上的脏污，形成了更为突出的对比。
但这一次——
被曦姮飞身的举动唤回了理智的长孙尊死死抿着唇。
“你……”
他掐着自己的手心，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一下希翼了起来。
“你是冤死在冷宫的女鬼吗？”
不等曦姮回答，长孙尊伸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直擦得皮肤都要磨破后，才抖着手去勾曦姮的指。
冰冷的触觉自手中传来，长孙尊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是——越发欣喜。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曦姮，就像是穷凶极恶的小狼崽子叼住了嘴里的肉。
“你要阳气吗？不，不对，我是皇子，我身上是不是有什么龙气啊？你要的话我都给你……”
曦姮：……
她没有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伸手将长孙尊勾住自己指的手握起。
冰凉的气息下，原先磨红的肌肤重新平复，就在长孙尊满是不安疑惑的看着曦姮时——
“你想见我。”
她的声音冷淡，微垂的眸底一片清漠，看着长孙尊的模样，无端端的令人想起了那被高高供奉起来的神女。
“为什么。”
为什么要见她？
见她之后，又想要做什么？
“我……我想知道你要做什么。”
长孙尊盯着她。
他现在很迷惑。
他不懂，他现在什么都没有，如果不是像那些宫女爱看的话本里写的，这个似鬼似仙的女子看上了他的阳气，亦或者是龙气什么的，那她为什么要帮自己？
他明明……除此之外，根本没什么可以给她的。
曦姮看懂了长孙尊的疑惑。
但她神情中闪过一线茫然，似乎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在沉默片刻后——
“我，不知道……”
她显然是没说过谎，微微垂落的睫羽，好似是翩飞的蝶翅，即便什么都没有表露，可言语之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份落寞，还是令长孙尊感知到了一清二楚。
“你唤醒了我……仅此而已。”
唤醒？
没等长孙尊追问，曦姮便好似不愿再交谈下去。
她浅浅转身，长孙尊眼前好似白雾一朦，便见一道轻烟飘出——
纵使再怎么追赶，也只看看看到了个尾巴，耳边徒留美人略带着点闷闷的不悦声。
“不要再让自己受那么重的伤了……”
“……好。”
看着一片荒芜的冷宫院外，长孙尊低低的答应着。
……
自这一天开始，长孙尊果然不再故意挑衅，虽然还是挨打，但程度显然轻了很多。
他面上好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即使每天醒来，自己的伤势明显都被治愈过，他也不再探究，仿佛连那女子都不过只是一场梦境，可私下里……
他开始疯狂思考着曦姮的出身。
被唤醒。
唤醒……
再加上曦姮不曾离开冷宫，也不曾离开他身边的模样……
长孙尊有八成的把握能确定，曦姮应该是精怪化身。
至于是山石花树，还是玉书笔画……
长孙尊认真的推算了一下曦姮第一次出现的时间，最终——顺利的将目光放到了那一天被小太监毒打时，不经意闯入的房间。
他重新走进。
搬开的案桌，散乱的画作……
长孙尊蹲下身，一卷画一卷画的开始收拾。
直到——
看着被压在最下的那幅纸卷，长孙尊眼神一闪，欣喜若狂。
找到了。
他小心翼翼的将画捧起，目光堪称痴迷的看着画纸中正在小憩的美人图……
原来，是画灵啊……
他找到的——
他的——
……
被找到的，自然不是曦姮的本体。
作为画灵，随意找个还不曾落画的空白画卷入驻，实在是太轻易不过的事情了。
她感知着画卷被长孙尊仔仔细细的卷起，带走，重新挂起来，又刻意等了一会后，方才装作刚刚苏醒般，缓缓抬眸。
“你醒啦。”
将珍宝叼回窝里的小狼崽子显然很兴奋，乃至于即便装作乖狗狗的模样，也有着几分压抑不下的激动。
好似是没想到会有这种发展，画中的美人图沉默了很久后，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甚至重新闭上了眼。
那般掩耳盗铃的作态……
看的长孙尊笑意越发明显。
从这天开始，即便是曦姮装聋作哑真把自己当成了一幅画，连每天的治伤都直接取消，长孙尊也不在意。
他日日供奉，为画卷轻拂灰尘，就算自己过的有多不如意，回来也总是快快乐乐的模样，哪怕只是一件小事，也能喋喋不休的和曦姮说上好久。
就连夜晚，他都蜷曲在画侧——
终于……
某一天，当他回来时——
白衣美人静静站在画前，手中拿着他早上供奉的半个馒头，神情莫名。
长孙尊也不知怎么了，当他回神时，一句话已然脱口而出。
“我以后，肯定能让你尝到山珍海味！”
是吗？
曦姮心中玩味，面色却好似隐隐有所触动。
良久——
她幽幽叹了一声。
看向长孙尊的目光，难得柔和了几分。
她说——
“你……可愿拜我为老师？”
长孙尊：……？
他抿死了嘴。
曦姮想了想——又退了一步。
“那，你可愿唤我一声姐姐？”
长孙尊：……
他活像是个哑巴。
在长孙尊无声的抗议下，此事最终以一声“阿姮”结束。
曦姮：……
啧。
年下不叫姐，心思果然野啊……
她能怎么办呢？
对面这可是紫微星，千古一帝啊，柔弱无辜又可怜的她，当然只能顺从了？
好似是心情闷闷的回了画卷中，徒留长孙尊在外看着画卷一脸倔强的喊着“阿姮”，开始绞尽脑汁的想着该怎么把画里的画灵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