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十年,九月。
浔阳江
一江月圆,美不胜收。
黑夜爬上了天幕,群星璀璨闪烁其间,宛如一张捕鱼的网子,里面满载着星光。
三艘小舟依次而来,其中一艘是从南而来,自浔阳城的渡口出来。
船上载着大名鼎鼎的江州司马白不易,还有他府中一个擅长琵琶的妾室。
从长安出来一年有余,江州司马与琵琶女时常载酒过江,留下了不少芳名美事,一直为江州百姓津津乐道。
其余两艘船,一艘从北面过来,载着白不易今夜的客人。
此人名叫王仲初,是许州颍川人。(王建)
他与白不易多年前相识,恰巧今年王仲初又一次应试不第,索性应好友之请来江州散心。
最后一艘是东面来的,从淮阳道向西。
这是专门送渡江客往返的民船,今日的客人也只有两位,一老一少。
老者名叫韦义博,出身于大名鼎鼎的京兆韦氏,天宝年间中举,如今年过七旬,刚从滁州刺史的官位卸下来。(韦应物)
年轻的叫张文昌,和州乌江人氏,算是这小舟的中途载客。(张籍)
张文昌是听说过韦义博名字的,尤其是对方的一首《滁州西涧》,当真是扬名立万之作。
一路上张文昌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会冒犯对方。
韦义博是个宽厚人,主动同他搭话:“乌江张文昌,老夫听说过你。”
闻言,张文昌面露惶恐,隐约还有几分惊喜,小心翼翼道:“能入得韦大人之耳,是文昌的荣幸。”
“诶,”韦义博摇摇头,一脸打趣:“你难道不想听听?”
张文昌当即拱手:“请韦大人赐教。”
“何谈赐教,不过是一桩趣闻。”韦义博微微一笑,抚着长须:“老夫听说,你张文昌由于酷爱诗圣的著作,时常誊抄过后烧毁,每日制成蜜羹服用,可有此事?”
闻言,张文昌神情一滞,挠了挠头:“让韦大人见笑了。文昌是仰慕诗圣的文采,只觉得脑子与心不够用,索性服用。”
韦义博听完大笑不止:“有趣的后生。”
他笑着笑着,隐约是回忆起了什么事情,欣然道。
“老夫理解你的心情。真要论起来,诗圣祖上是京兆杜氏之人。当年他词赋出世,在我们京兆韦氏与京兆杜氏中,也引起过震动。”
“便是当今宰相,杜君卿他年轻时也曾问诗于诗圣。”
闻言,张文昌面露好奇:“那么先生您,是否也见过诗圣当面?”
此话一出,韦义博面露几分遗憾。
他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老夫早年也是一个混不吝的性子,也就是幡然悔悟,才能弥补少许。”
张文昌听完正准备宽慰几句,这时船头的渔夫忽然走到帘幕外,朝着里面说道。
“二位客官,前头有另外两艘行舟,邀请二位前往,请问意下如何。”
张文昌没有说话,而是将选择权交到韦义博的手中。
韦义博先是眉头皱起,随后开口问道:“可知道那舟主人的姓名?”
“江州司马,白不易。”
此话一出,韦义博脸上的漫不经心散去了少许。
他才从刺史任上退下,自然知道贞元九年一朝分封的“八司马”,每一人据说都干出了政绩,也算是不枉天子的破格提拔。
今日偶遇一位,再加上韦义博曾经也担任过江州刺史之职,顿时来了几分兴趣。
他转头看向张文昌,眉头一挑:“这白不易也算是你同辈中的人杰,既是他相邀,咱们爷俩不妨去看看?”
张文昌听出了这话里的亲近之意,早都高兴得找不着北了,又怎么可能会拒绝。
于是乎,小舟朝着前方缓缓靠去。
江淮一带的船老大彼此之间都认识,一辈子在江上行舟,他们停船的技巧自是无需多言,哪怕脚同时踏两条船,也没有倾覆的危险。
白不易留琵琶女于帐中,这也是本着对琵琶女的尊重。
二人虽是主家与妾室,但白不易对这志同道合的女子颇为欣赏,自然愿意给她足够体面。
王仲初走出船舱,朝着白不易见礼。
“白兄,久不见了。”
“王兄能应邀而来,白某不胜欢喜。接下来的日子,白某定会好好带你在这江州走上一遭!”
王仲初见白不易对他的态度一如从前,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了起来。
这时,韦义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江州司马,韦某多谢今日相邀。”
白不易看着船只飘来的方向,隐隐猜出了对方的身份,神情愈发凝肃。
毕竟严格来说,自己如今治理的江州,是曾经从韦义博手中接过的,这也算是一段香火情。
韦义博欣然受下这礼。
倒是张文昌,他瞅见一旁的王仲初,面露几分意外:“仲初兄?”
“文昌兄?”
两人竟然还相识!
白不易顿时大喜,长笑道:“果真是缘分,看来这上天的缘法也是要你我今夜相聚。”
……
不多时。
四人于船头处相对而坐,几位船老大将火灯递过来,照亮着下方的江水。
随着江风吹拂,一排排波浪兀自甩开,其下一点点涟漪溅起,倒像是有鱼儿正在翻跃。
白不易这船的船老大立即上前,拱手问道:“司马大人,弟兄们打算下去摸鱼,请问诸位需要鱼汤么。”
闻言,白不易两眼反光,连连点头:“当然是要的,有劳诸位了。”
“遵命。”
韦义博、张文昌、王仲初三人自然也不会有意见。
且说这日子入了秋,夜晚的江风显得清凉,若能有这么一碗温热的鱼汤入腹,当真也是一种难言的享受!
这时,白不易转头看向舟中的琵琶女,打趣道。
“居娘,你可要鱼汤?”
话音刚落,一道爽利的女声响起。
“一切听郎君的。”
这般恭顺的模样可给足了白不易面子,他顿时有些红光满面,笑道:“好,鱼汤有你一份。居娘,今夜盛景难再,可愿意献曲一首?”
“这是妾身的荣幸。”
说着琵琶女伸手抚向琵琶,就准备开始弹奏了。
这时,一阵悠扬的笛声从海平面响起。
众人闻声看去,却见浔阳江的西面有一叶孤舟娓娓而来。
才至近处,白不易看清这人的面目,又惊又喜:“原来是李先生!”
“居长安,大不易。”
李常笑将笛子收到一旁,轻笑道:“白司马,今夜可介意再多我这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