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宫中。
刘娥正给赵真以特殊的手法按压眉宇,各中涉及的针方秘术,不少是李常笑特意给赵真准备的。
眼下大宋的国力蒸蒸日上。
尤其在攻打党项又一次成功开疆拓土之后,赵真在民间的威望与日俱增。
再加上他是大宋建立武院,实施开海的第一人。
赵真一旦身死,其评价将直追大宋的两任先帝,甚至比起其父太祖皇帝也不遑多让。
然而,世人不知道的是,赵真病了。
从咸平十六年开始,赵真的精神时常会恍惚,轻则丧失神智,需要由左右服侍,甚至由刘娥出面代传圣谕。
严重的情况,赵真更是会陷入癫痫。
刘娥与赵真为了稳定朝中局势,一直含糊着,却是抱着有一日是一日的打算。
按照太医的诊断,这病情随着年岁增长会变得愈发反复,到最后,赵真保持清醒的时间会越来越短。
剧烈的痛苦折磨着赵真,同样也让刘娥觉得心酸难耐。
她请李常笑出手过,不过得到的答复很明确:癫痫确有救治的方子,但首先需要静养。
对一国天子而言,“静养”与“禅位”其实差别不大。
赵真对传位给太子赵仁其实并不抵触,真正让他放不下的,恰是大宋好不容易形成的局面。
开海,武院,党项……
这一桩桩琐事几乎贯穿了咸平一朝。
赵真在位尚可控制朝局,让一切朝着预想的方向走好,倘若换成太子即位,以他仁厚的性子未必可以斗得过老臣。
一旦文臣坐大,打破了文武的平衡,朝廷的秩序必然崩坏,届时大宋恐怕又将再续唐末的乱世。
他一人关涉的太多,多到赵真不敢放下一分一毫。
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赵真自己反而要撑不住了。
他双眼紧闭,气息显得无比虚弱。
这时,赵真忽然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臂攀在他脖子上,鼻间传来一阵芬芳,莫名让他觉得心安。
原本皱紧的眉宇,竟然因为这短暂的安宁而舒缓。
赵真微微一笑:“小娥,你还是一点没变。”
他笑着挪过去一点,将龙榻让出一半给刘娥,刘娥也不客气,靠着赵真躺下,一如从前将头埋到他怀里。
在赵真犯病之后,帝后二人少有温存的时刻。
他们没有言语,在风雨飘摇之中,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半晌。
刘娥低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陛下,我们将国朝交给仁儿,一起出海好不好。”
闻言,赵真着实愣了一瞬。
他低着头,却见刘娥目光炯炯盯着他,这还是二人相识三十余载以来,赵真第一次从这妇人的眼中,看到祈求之意。
有那么一瞬间,赵真心软了下来。
诸多思绪飘然而过,其中喜怒哀乐交加,但是很快被国朝的万里江山给替代。
赵真深吸一口气,竭力将自己的情绪掩去。
他坐了起来,两手搭在刘娥肩上,两眼盯着她,迟迟没有言语。
此时此刻,赵真心中有无数话语想说,但喉咙像是被什么给堵上,让他丝毫动弹不得,甚至发不出一丝声音。
刘娥同时也打量着这一双眸子,透过漆黑的眸子,看到了对面的自己。
一瞬间,她仿佛明白了赵真的意思,也知道赵真在天子和丈夫二者之间,终于做出了一个选择。
刘娥突然不知为何,有一种特别想哭的冲动。
泪虽未流,但娇躯不正常的颤动,却是早就暴露了她的内心。
赵真相顾无言,索性一把将人抱在怀里,他的目光直视前方,带着一种无比的坚定,却没有持续多久。
虎目睁大到无以复加,一条条血丝爬上眼角,很快占据了赵真的瞳孔。
猩红之色显露无疑,一滴无声的泪水滚落,无声胜有声,令得赵真的内心溃不成堤。
他终是没有忍住,哭了出来:“朕……对不住你!”
刘娥同样眼眶湿润,素手同样伸出,在赵真的背后轻拍以示安抚。
她的脑海中飘过年少时的种种。
浓情蜜意,辛酸苦楚……过往的一切宛如冰水一样,浇筑在二人的心房,直让人有种透心凉的冷意。
一灯暗室,长夜难眠。
李常笑坐在小筑的屋顶,听着屋内传来的朗朗书声,目光瞟向汴京皇宫的方向。
严格说来,他应当是这人世间,对离别酸楚知道最透彻的人。
但透彻归透彻,有时候总想揣着明白装糊涂,自欺欺人,也总好过真相被捅破。
李常笑久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
咸平二十年,四月。
朝廷颁布旨意,将迁居一部分百姓到夏洲,朝廷会赐予良田,农具以及金银。
随着柳三变与几位农桑的官员成功在夏洲栽种粮食,大宋已经准备把夏洲作为站口,继续探索扶桑的大地。
只可惜,虽然朝廷的许诺丰厚,但百姓中真正愿意背井离乡的,还是极少数。
许多饥民宁肯落得家无居所,也不愿意到外面博一个前程。
安土重迁,黎民之性。
骨肉相附,人情所愿也。
朝廷对此表示理解,倒也没有横加强迫的意思。
……
眉州,眉山。
苏明允娶了城中大户程家的女儿,此女名为程莺。
夫妻二人成亲过后,一直过着恩爱有佳的日子。
尤其在苏明允接连三次乡试失败之后,更是庆幸起来自己能娶到媳妇,心中没来由对程莺感到惭愧,日常起居方面多加敬重。
这程莺打小通读诗书,是一个明理的女子。
她一次次鼓励苏明允,夫妇二人常在屋檐下学习,畅想着未来生活的图景。
譬如未出世的孩儿,应当如何教养,才能使其成才。
还有这散文的典故,如何最为妥当……
这日,屋檐下。
程莺显怀数月,苏明允心疼她,没再答应她继续看书,自己倒是每日对着妻子和未出世的胎儿,读着新作的文章。
程莺听罢,按照惯例给出自己的评价。
她的声音很柔和,给人一种莫名的心安感。
苏明允替她揉着肩膀,想起今日听闻的朝廷“设赏迁民”之事,不由笑道。
“夫人,咱们老苏家的根,可是落在这眉山的。再多的银子,也去不得。”
程莺闻言不由莞尔,笑着问道:“若是咱们的孩儿出海,你当如何。”
苏明允故作惊讶:“那就让他出。”
“可这样我们就孤单了。”程莺打趣道。
“没事,那就多生一些,长子练废了,还有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