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看似平常,却又十分的不寻常,之后的一路,若非流萤与苏景偶有交谈,或是三三两两的问上几句,便是无人说话。苏景摸不着头脑,也不晓得延真与几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从水中上来后,这人便是又如同初来时那般,远的遥不可及,哪怕他就站在你的眼前。
几人行至梨花渡口时,空中的哨声悠远绵长,西边是一处大泽,芦苇长得很高,能将人遮的严严实实的。他们蹲下脚步,看着大泽之后的那处水面,巨大的金轮悬浮于波光粼粼之上,一处旧岸吃出水面十来丈,上面的木板灰败不堪,落叶落在上面,还集有很厚的灰尘。
延真看着幽静的村落,一株百年老槐沉默的处在村口,树上还系着已经褪去了颜色的布巾,他收了手中的木扇,挥袖破了罩着村子的琉璃罩子,一阵阴风忽来,原本枯败的老树瞬间活了过来,抽了新芽,冒了绿叶,还荡起了阵阵白花。
延真忽道:“淮阳素锦怨长生,破尘伏案墨花影。”
苏景转头看着流萤,在她耳边小声问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流萤叹了口气,将苏景的头推开,小声解释道:“他胡诌的两句话罢了。淮阳素锦指的就是槐花,那是延真常常用来形容小又白的花朵常说的词,他以前写了本书,就是写的一个叫做素锦的树妖,恋上了一个生于淮阳的男子,后来素锦嫁了那男子,是以小白花一类的便被延真一直称作淮阳素锦。怨长生,就是恨长生。树妖的生命虽然没有神的寿元长,但对于人来说,却是十分长的。后来素锦嫁了淮阳的那个男子,那男子老去,她却未白头,那男人最后阳寿尽了,那树妖便恨自己的长生。破尘伏案墨花影,就是后来那素锦百年之后又回到了当初两人成亲的地方,只是物是人非,当初描眉贴花钿的妆台已经落满了灰尘,素锦思念那已经死去的丈夫,便又坐在昔日她丈夫看书的书案边,一遍又一遍的提笔描摹当初她丈夫为她作的一幅月下花影美人图。”
金暮晨与甫宁虽然站的有些远,却也是认真的听着流萤的讲解,延真回头笑着看了流萤一眼,随后笑着说道:“我没想着我那戏本子你还记得,这故事写的有些久了,你不说我险些都快忘了。”
流萤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你当我跟你老一样什么都不在乎。我还记得后几句是什么‘边城黄昏落日长,高轩不见离人泪。两丈黄土聚阴阳,镌刻眉间又心上。千家草冢荣荣枯,淮阳胭脂终凝殇。’”
延真点了点头,称赞道:“你还真的全部记得,当初我写的这个戏折子可是被那群看戏的人骂了一遍又一遍,都说是我写的结局太过悲戚,三日都不想咽食。凤淑还坐在我宫门门口,求我改个结局。”
苏景眨了眨眼,随后问着延真道:“那个故事最后到底是什么结局呢?‘变成黄昏落日长,高轩不见离人泪’这两句倒是还好理解,‘镌刻眉间又心上’也是能懂得的,只是那‘千家草冢荣荣枯,淮阳胭脂终凝殇’暗含的是什么结局呢?”
“也难怪你不知道。这首诗名曰《珠帘不卷》,素锦本是不老的妖精,后来看着自己的孩子进城做官,但是因着战乱爆发,他儿子被派往边关为将。素锦惦念着她丈夫留给她的唯一的儿子,便是悄悄的随军进了边城。后来一日,朝廷军队大胜而归,但是她儿子却是沙场裹尸。素锦立于高轩之上,流尽了眼泪,亲手将自己的儿子埋在她丈夫的坟冢旁。世间每过百年,便是一度荣枯,千万家的祖上坟冢随着时间的拉长,都渐渐没了后人参拜祭奠,唯有那两座坟冢永远青草茂盛,白花洋溢。后来淮阳素锦伏在坟冢旁,慢慢生了根,化作一株长着白花的树,守护着那两座坟墓。也就这样慢慢的,流传了下来。”
延真将这故事讲了出来,流萤是知道的,苏景脸上带着不解,疑惑的说道:“那素锦是妖精,为什么不去找她丈夫呢?虽然她丈夫是死了,但是总归还是会轮回的,她可以等他,找他,为什么就这样守着一座已经没有灵魂的死坟,长睡不醒?”
延真惊诧的看着苏景,面色有些感慨,随即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当初我觉着这就是结局了,便未再思考还有别的可能。看来凤淑当初的要求还是能够完成的。”
延真欣慰的笑了笑,随后指着村口那株槐树说道:“可觉得罕稀否?”
“自然。槐开四月坠立夏,如今已经是六月脚下青丝屡,又见七月头抢地。这个时候开在反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苏景说的有根有据,延真只是微微一笑,伸手指着隐没在槐树之后的那一方红艳艳的花,有些柔和的说道:“你看看那些红色的花,可是认得?”
“不识。”苏景摇了摇头,金暮晨也转头看着那红的妖艳,红的刺骨的花朵,细丝一般的卷花身,漂亮的不可方物。
流萤上前走了两步,认真的打量着半响,随后有些奇怪的喃喃说道:“曼珠沙华。”
“没错,正是曼珠沙华,碧落黄泉魂路长生之花。在人间还真是难得见着这么多的曼珠沙华,想来他定是带了什么厉害的东西。”延真拿着扇子敲着自己的下巴,弯了弯眼角。
“曼珠沙华不是说花叶生生不相见吗?这曼珠沙华怎么还有叶子?”苏景指着长着细长绿叶的花团。
流萤拉回了苏景的手,叹了口气,才说道:“所以才说这村子诡异的很。我原本以为这里不过是一座荒了几十年的村子而已,没想着还内有玄机。据说梨花渡口已经消失了有一段时间,但是每月有几日,外人却是能进来的。这花开了反季,必是有异,而那花叶相生的曼珠沙华,更是不详。所以你还是不要去碰那些东西的好。”
金暮晨感慨的说道:“果然越是漂亮的东西越是危险。”
“一般的曼珠沙华顶多是让人产生幻觉罢了,这东西我未曾见过,你们还是小心些。而且这村子里的鬼气很重,死了不少的人,而且里面的鬼迟迟未轮回,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小心还是上策。”延真皱着眉头,抬步朝村子里走去。
高大的槐树轻轻地摇摆,又荡起了一阵花雨,落在每个人的肩上,像是在迎接到来的客人。流萤捻起花瓣,那纯白色的花瓣骤然消失,苏景伸手拍了拍流萤肩上的落花,随后又掸掉自己身上的,笑了笑,又快步的走到了前头。
“原来是幻像。险些以为是真的了。”
流萤摇了摇头,随着跟上去,那一轮落日,似乎一直停在原地,从未曾动过。金暮晨奇怪的看了一眼大泽之上的夕阳,转头问着甫宁:“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进来了那么久,这太阳好像从未动过,我们的影子一直都是那么长?”
甫宁转头看了看自己右侧的影子,这会儿皱起了眉头,微微呢喃道:“你一说我也这么觉得,我们进来最起码有半个时辰了,没道理影子一点长度都没变啊。”
金暮晨看着前面走着的几人,刚想出声,一阵清风吹过,前面几人的身影突然消失,眼前只剩下一片漫漫的迷雾,他转头看着一株开的极好的梨花树。
那梨花树长得格外的高,至少是他见过最为繁茂的,约有十几丈高。满树雪白的梨花,花瓣飘飘摇摇。
金暮晨忽的就想起一句诗来,说是什么“最似孀闺少年妇,白妆素袖碧纱裙”。想来最雅致之花,应该就是如此了。
昏黄的天空,梨树周围慢慢的长开的红艳艳的花朵,一路铺向天际,周围空无一人,金暮晨四顾茫然,随后谨惕的朝着那株标志性的梨花树走去。
他青色的衣袍沾染了曼珠沙华的花瓣,一路走去,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他伸手刚刚触碰到那株梨花树,大片大片的花雨,从树上落下,渐渐裹住了他的脚踝。金暮晨面色一白,随后倒退了两步,斜靠在树下,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渐渐的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