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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用现在的话来形容以前,我应该算是极端女权主义。”(1 / 1)


面前的老婆婆,裴繁有点印象。谢让苗的母亲曾经提起过一嘴,村子里有个特别固执的老太太,怎么说都化不开她的思想。

老人家是独居,看着也挺好相处的。裴繁佯装不经意间提了一嘴:“婆婆,刚才您怎么没进去听课呀?”

“有什么好听的,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有用的话也对我没用了。”

老妪颤抖着举起刚煮好的热水,裴繁看见了连忙接过她手中的重物:“我自己来。”

面对眼前这个城里来的娇养孩子,老妪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婆婆,我叫栗妙。”裴繁怕老妪不能理解,还开口解释道:“栗子的栗,妙不可言的妙。”

“我叫张韵龄。”那个老妪注视了裴繁很久,随后说道。

这么正式的名字,在村子里很少见。

谢让苗的母亲,或者是刚才见过面的妇女们,她们的名字要么是“盼娣”,要么是“小妹”,听起来就像父母随手取的一样。

裴繁眼底有过一瞬间的讶异,随后又被她很好的掩饰下来。

这一切的变化都逃不过老妪的眼睛,她虽年老无力,可自己的眼睛阅人无数,一看便洞悉了少女的真实想法。

老妪自嘲一笑,跟着裴繁解释:“我本来没有名字,这是我自己给自己取得名字。”

接着,她费劲的从桌椅下方抽出一本硬皮笔记本,摆到桌子上。

笔记本看起来年代久远,纸张早已泛黄,边缘之处还有被虫子啃咬过的痕迹。

但近期应该被人精心擦拭过,落灰的痕迹已经变淡了不少,但还是不难看出之前被人遗忘的惨淡。

“谢家那媳妇早先找到我的时候,我只感觉到你们荒谬。居然敢为被打破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实行什么…卫生巾的推广?”

老妪遵守着女德女训过了一辈子,曾几何时听到如此叛经离道的话语。

“我当时便狠狠的训斥了她,气的我差点举起拐杖将她扫地出门。”

裴繁摊开这年代已久的笔记本,是老妪少女时期的日记,上面娟秀的字迹勉强能够认清。

“可是您心中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婆婆?”

裴繁平静似水的眼眸对上老妪混浊的眼睛,直指内心:

“若您当真是这样想,那在刚才门外看见您,您应该是打算搅黄我们的教学,但是您没有。”

“您心里不能说是支持我的做法,应该是认可我的思想,不然怎么会让我陪同您回家呢?又给我看您的这些隐私的东西。”裴繁摇摇手中的笔记本,坦诚的说道。

这本笔记记录的时间不长,满打满算不过才一年,却足矣让一个女性的思想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3月8日,晴,今日妈同我说与村口那家小儿子的婚事,我不允,妈气的动刀来砍我…我不懂,为什么生而为人就要嫁人…”

“5月1日,雨,今天我的眼泪就跟外面下的雨一样大,为了给哥哥凑彩礼,母亲强硬的把我许人了。我逃避过,反抗过,强势过,却还是抵抗不了。只好接收了这一切……难道我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吗?”

“7月4号,多云,我从小到大的玩伴可云结婚了,嫁给了一个老头子。听说那边很有钱,可云嫁过去是要当富太太。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难过,惆怅之余也在感慨,又一个女人走进婚姻的坟墓……”

“7月25日,晴,没什么好说的,我走进了婚姻的坟墓。”

“8月31日,大雨,我怀孕了,我很开心。但是请的郎中说这胎是女儿,他们逼着我堕掉了……”

“9月1日,大雨,我很难过…儿来一程,母念一生。不想说话不想写了…”

“11月30日,雨,又是女儿,打了。”

“1月29日,大雨,打了。”

“3月8日,晴,是个儿子,我自己打掉了。”

后面应该还有几页,但是被人撕了下来,说什么也不得而知。

“后来就是我流产过多,一生再也没有过孩子。”

张韵龄平静的接过裴繁手中的笔记本,淡淡的将自己的伤疤揭开来议论。

没有人知道她堕掉了家里的男胎后,会承受来自婆婆和丈夫多大的怒火。也没有人能理解,因为婆家和娘家的双重抛弃,她在村子里过得举步维艰。

可张韵龄就是不服。

凭什么男人有被优先选择生下的权利,而女人却只能在不合法的黑诊所里、散发着臭味的垃圾桶里、蚊虫聚集的便坑里,以及医院的人流手术中见到自己幼小的同类。

“我这个年纪,生活在这样封闭愚昧的小山村里,也并非完全与社会脱节。”张韵龄朝着裴繁笑了笑,缓和一下刚才紧张的气氛。

“按照新闻联播所播出的内容,用现在社会的话来形容我以前的行为,我应该算是……极端的女权主义。”

可为什么女权主义如今会变成封建愚昧的主力军呢?

没有经历过同样事物的人,无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裴繁很明白这一点。

她无需强行让自己与其他人共情,只需要安静的充当别人的聆听者。

张韵龄看着裴繁表面一副不显山显水的模样,其实内心肯定是有所疑惑的。

她抿了一口粗瓷杯中的茶水,缓慢解惑:“和我一样有着同样思想的女人并不在少数,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像我这么狠的,狠得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可以不眨眼的打掉。”

“往往一个人勇敢的站出来,背后一定要有人支撑着她。可惜这里没有。”

“如果做不到能够帮助她们的人,那就得先帮助她们少受点伤害。

“这个世界向来都是逆来顺受的。”

张韵龄坐在小小的矮凳上,目光所及便是着屋檐外的一点阳光和晴空。

她呆在屋子里久了,若不是谢家媳妇来找她,她恐怕也不会出门,自然也遇不到今天这样好的天气景色。

老人家忽然心有所感,内心一肚子怨忿想要发泄:——

“我想跟全世界呐喊,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个畜牲。畜牲尚且可以决定自己的伴侣,而我却不能。”

“如果自己都决定不了自己的身体,被那些什么所谓的人来摆布自己的生活。不断的生,不断的怀孕,直到生出儿子为止。同时还要伺候一大家子人,下崽做苦役,那我是牲口吗?我简直连家里圈养的畜牲都不如!”

张韵龄言辞激烈,朝着屋外的半敞晴天叫嚣着,她好像费劲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来吼出这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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