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狼藉的战场上,无数倒伏的尸体和刺鼻的血腥味狠狠的刺激着张楚的神经。
张楚看到了,看到了那个把他算计的死死的讨厌的老头,那个叫乌禇闵的恪尽职守的军人,那个被乌鸫唤做阿公的守护族群的长者。
张辽也看到了,看到了这位明明一次未见却和他打出精妙配合的老将,看到了他对匈奴人的仇恨,也看到了他对族人的守护。
张辽斩将,典韦夺旗,乌禇闵死守北门,截断匈奴骑兵。
当一切必要条件集齐,胜利也就成了必然的结果。
刚刚在坞堡外整肃完毕的匈奴人群龙无首,只能退却。
将匈奴首领残留着惊骇的头颅抛到地上,张辽翻身下马朝着乌禇闵抱拳致意,他赢得了张辽的尊敬。
乌禇闵勉强点头算是回礼,手中长刀还插在没了头颅的匈奴首领的心脏处,然后才缓缓转身。
张楚看清了,看清了乌禇闵正面早已残破的甲胄,看清了那自肩胛骨向下巨大的伤口仍在往外淌着鲜血。
乌鸫瞬间红了眼,就要扑过去,可却被乌禇闵抬手制止。
右手松开刀柄,乌禇闵身子有些摇晃,他之前完全是依靠长刀才能站稳。
稍稍放低姿态,然后抱拳朝着张楚拜下,这已经是乌禇闵现在能做到的极限,若是再低一些怕是肠子都要流出来。
“张公子,我代乌氏上下谢公子出手相助之情谊,我乌禇闵信守承诺,以命作抵,是之前算计公子的代价,只为平息公子怒火,若公子依旧不满意,乌氏女子,任凭挑选。”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藏在地窖中的乌氏族人已经被方媛带着来到这里,他们本来做好了拼命的准备,但看着已经结束的战斗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听到了乌禇闵的话,但他们不在乎,他们只想上前为这位燃尽心血的老族长包扎伤口,他们只想让乌禇闵活下去。
乌禇闵强硬的喝退了想要上前的族人,继续看着张楚。
“乌氏全族,镇守北疆百二十年,不知几代,今族中尚存步卒三十七人,骑兵八人,妇孺一百七十四人,若公子有意,尽可带走,只求保全乌氏传承,若公子无意,便教乌氏在这坞堡自生自灭。”
重新握住长刀,乌禇闵仰头望天,天空中阴云笼罩,一滴雨水落在他的额头上。
乌禇闵恍惚间好像看到了那个八岁就在战场上杀人的小家伙,那是他,而旁边一刀砍下敌人头颅然后把他放在脖子上的是他的父亲,也是上一任乌氏族长。
画面一晃,身披数十创的父亲已经倒在地上拉着长成青年的乌禇闵说着什么。
乌禇闵没有听清,他只记得父亲最后欣慰的笑容,他只记得父亲最后温暖的手掌。
他也成了乌氏新的族长。
依旧是无尽的战斗,乌禇闵不记得具体年月,只记得乌氏的族人越来越少。
直至某一天,乌禇闵厌倦了千篇一律的战斗,他不想让乌氏的孩子一出生就要准备投入与匈奴人的战争中。
于是,他带着乌氏全族离开了北疆,向着中原迁徙。
“我错了么?为了乌氏的存亡?为了死去的父亲的遗愿,也为了乌氏的夙愿……我错了么?我没错……”
雨中的风有些寒,仿佛将乌禇闵的魂吹到了那只有杀戮的北疆,嘴角勾起的笑容好像是得了夸奖,闭上的眼中有泪划下与雨水融为一体。
乌禇闵,乌氏族长,在人生最后的战斗中杀敌三十七人,死在了他最讨厌也最留恋的战场上。
风雨骤起,也难掩盖那响彻云霄的哭声,乌氏全族,送乌氏族长,送乌禇闵。
张辽眼神复杂的看着乌禇闵的尸体,最终只剩一声叹息。
方媛同样眼神复杂,她猜出了乌禇闵的身份,她猜出了乌氏一族的来历。
“北疆……罪人一脉……”
听着这个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听到过的称呼,乌鸫双拳紧握,指甲深深的扣进肉中,乌氏族人低着头,似乎被这个称呼压弯了脊梁。
张辽沉默半晌,主动上前收敛乌禇闵的尸体。
“哪来的什么所谓罪人,都是在北疆与异族奋战的英雄,当年被大夏定下诛连九族之罪,如今大夏都没了,百年守边的功劳还不能偿还罪孽么?”
张辽似在向方媛解释,但也是在开导活着的乌氏族人,他不想乌禇闵所作的努力白费,哪怕他还不知道乌禇闵的名字。
“我从北疆离开时,听闻上阳——安定一线的某个军垒中有半数守军突然逃亡,导致防线被破,北疆战事吃紧,就连霍去病将军都被调去……”
张辽将乌禇闵的尸体交给乌鸫,然后才牵着马走向张楚。
张楚看着眼前留着短须的男人,必然是张辽无疑。
系统的提示音适时响起。
【张辽的身份为宿主所在张家前往北疆投军的几个支脉子弟之一,比宿主高一辈】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辽叔,我还以为你在北疆不回来了。”
张辽摸了摸张楚的头。
“我收到家中求救的消息就立马往回赶,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只有几个老人告诉我似乎看到你往南逃了。”
张辽露出欣慰的笑容。
“不错,我张家子弟,明知不可为亦为之,有担当,有魄力,往后辽叔保护你。”
张楚哭了,是因为乌禇闵么,这个哪怕坑了他但也让他无法怨恨的老人,有一部分,但更多的是因为张楚忽然觉得他把这个世界想的太简单了。
那些如雷贯耳的历史名人固然重要,可眼前为了保护族人倒下的不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么。
乌禇闵这个名字,张楚将永远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