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是初春的最后一场雪了。
细密的雪粉漫空飘飘洒洒,纵目远望,天地又将一片白茫。
寒气从脚底不停地流向整个身体。
许松狠狠给了那人一拳,可惜那人对敌的功夫不硬,逃命的轻功却与他不分伯仲。
那人趁他疏忽,游鱼般轻巧地滑出了他的掌控范围,拔身往一片极为深邃的树林疾速遁去。
他满怀信心的出其不意,要擒住那人竟还这么困难。
等他紧随那人的身形追入那片浓林深处,那人已诡秘地不见了踪影。
他在这片林内仔细搜寻很久,那人却似飞天遁地而去,一点痕迹也没有。
浓林深处,比外面的一片白茫更容易致人盲目,他未原地转圈已算本事。
那人会不会已逃出树林?
林外没有藏身的蔽障,但蒙蒙飞雪却能极好地掩护人的身形。
当然阴暗的林内起到的掩护作用更大,所以他或许并没有出去?
许松发现自己此刻站在树林边际,转目回望大雁塔,只模糊地望见雪雾中一角孤独的塔尖。
这片浓林相距大雁塔竟这么远,他此刻必须做个判断,是确定那人已逃出林去,还是相信那人还留在林间。
四下里寒风呜咽,无数雪花不停地落在树枝上。
雪的世界,仿佛没有尽头,没有第二人,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他。
他内心也开始与这天地一样迷茫。
近几年内,似乎并没有经过太多努力,他就一跃而成受尽瞩目的人物,他的威名在江湖上已仅次于陆四爷。
别人看见他,甚至和直接面对陆四爷一样恭敬讨好。
他人生算是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只有靠一件事来填满。
那就是他的爱情。
什么时候上天才会让他如愿得到他梦寐以求的爱情?
没有爱情的人生是最不完整的,没有爱情的男人,当然也算不上真正的成功。
他是一个注定成功的男人,怎能没有爱情?
西北飘雪的下午,见不到阳光、花开的下午,静得萧索的下午。
他落寞地准备走出这片树林,不打算再尽力抓住那人。
赶回大雁塔,取回汉玉雕马,然后回去江南。
抓住那人不是他必须要执行的责任。
他已为那些人做了很多重要的事,不需再为他们清理善后。
他们有清理善后的能力,他们并非庸俗之辈。
大地不是银白的,而是有气无力的灰白,就像他此时的心情,已擦不出任何兴奋的火花。
他没再施展轻功,只是一步一步沉重地踩着雪往回走。
他的步伐从未有现在这么沉重过。
他的爱情岂非很像那人?费尽全力也难抓住。
这片浓林深不可测,一条洒了一层薄雪的羊肠小径依稀可辨,不致让人迷失。
但他刚才费尽全力四处搜寻那人的时候却根本没发现这条小径。
这条小径明显是新扫出来的。
小径一头突然隐隐传来一声低沉的咳嗽。
他闻声立定。
低沉的咳嗽像锥子,扎得他茫然的心再次抽紧。
风雪迷了人眼,春天下的这场雪越来越不温柔。
寒风由呜咽转为呼啸,细雪转为暴雪,瞬间封住浪人的归途。
他又听见一声更低沉的咳嗽。
这不是幻觉,这绝对是真实的人在咳嗽。
他顺着小径急掠一阵,终于看见一个人从凄迷风雪中显出模糊的轮廓。
咳嗽明显就是这个人发出的。
这个人手里似还倒提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兴许是装满了的麻袋。
等走到可以看清这个人的距离内站住,他才发现那不是麻袋,竟是一个晕头晕脑的人,他再瞧得仔细些,暗沉的双睛又寒星一般亮了。
这个人手里居然倒提着刚才被他苦寻无果的那人。
这个人甩手将深陷昏迷的那人重重抛在他面前。
他一时间竟好像有些不明所以,竟好像忘了自己就是为那人而来的。
这个人的长相过分猥琐。
蓬乱的一头白发,小小的一双三角眼,看人时总要眯缝着,就像门缝里窥视,再胖的人也要被看扁。
许松已感到这个人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浑身都开始不自在,简直比衣领内掉进几只毛毛虫还难受。
除了一双三角眼,这个人一双眉毛也似长在老鼠身上,标准的贼眉贼眼。
这个人若不去做贼,许松都替他可惜。
这个人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许松面前的那人,指甲竟焦黑细长,懒洋洋地说了四个字:“物归原主。”
许松还是不解。
幸好他立刻解释:“刚才我在那边的一棵树下打瞌睡,这小子冒冒失失踩了我一脚,把我梦里的杏花妹子给一脚踩得吐血,害我的好事又泡汤了。于是我睁开两眼,怒不可遏地捉住他,往他头上狠狠用木棍敲了一下。”
他言语诙谐,加上故作正经的表情又那么滑稽,一向不苟言笑的许松也忍不住暗自笑了笑,面上不动声色,问道:“你怎会想到将他交给我?”
这个人瞪着三角眼,显然认为许松的脑袋是被风雪冻出了毛病,不耐道:“你刚才东张西望,林子里通通找遍了,若非找他,又是找谁?若非你要火急火燎的追他,他也不会冒冒失失地闯过来踏破我的美梦。”
许松虽不敢说把整片林子找了个遍,但相信眼前这块地方是绝对找过,刚才却怎么没发现他?
雪积得不算厚,不可能完全埋住他身体,更何况他手里还提着一个人。
他眼珠转了转,似看出许松的困惑,不以为然道:“你间接害得我这样惨,若让你很快发现我,岂不便宜了你?所以我就与你玩起躲猫猫的游戏,而我玩这游戏已是天下无敌。”
他的确很会玩这游戏,手里提着一个人,居然还处处瞒过许松的耳目,让许松误认为深不可测的林内已无第二人的痕迹。
许松不禁开始对他心生佩服,笑道:“我既害得你这样惨,你干嘛还要物归原主?”
这个人也笑道:“我本不想如此干脆地把这小子给你,可我发现你玩躲猫猫的游戏实在太差劲,无法让我满足,懒得和你多缠,这小子在我手里也麻烦,反正是丢,不如卖你个人情。”
许松道:“我间接害惨了你,你非但不记仇,还卖我个人情,这样的仁义之士,当今天下已不多。”
这个人道:“看你连躲猫猫都玩得那么差劲,根本不值得我记仇,何况记仇是一件比洗澡更累人的事。”
许松失笑,抱拳问道:“可否告知贵姓大名?”
这个人抓了抓鸡窝一样乱糟糟的头发,面有难色,颇显顾忌,但过了半晌,还是干干脆脆地报上名来:“我的姓不贵,名也不大,叫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