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点一根蜡烛。”
“为什么?”
“因为夜里有光的时候,我不会太敏感,我不会察觉到别人存在就忍不住挥刀。”
“原来名震武林的黑闪电竟怕黑?”
“我只怕别人轻易将我看透。”
“你那么容易被人看透?”
“无情的人最容易被人看透。”
“所以我若真点了蜡烛,你根本不可能现身?”
“但你也不用再担心我的这柄刀突然袭击你。”
“那我今夜来此的目的就彻底失败,为达目的,献出生命又何妨?”
“你死了,什么目的也达不到。”
“可你为了燕归来,也会不惜献出生命,对么?”
“江湖上总拿我和燕归来扯在一起,我和燕归来没有任何狗屁关系!”
“燕归来活得自欺欺人,你也活得自欺欺人,这样活着最累人。”
“那也和你没有任何狗屁关系!”
“你嘴里说得又臭又硬,但你目前并不想走。”
“这间石屋本就是我住的,你选择在这里相约,当然不怕我不来。”
“我猜透了你,你也猜透了我。”
“你这种人,不用点蜡烛,不用光照着,也可以让人轻易看透。”
“看来我比你更无情。”
“公门中人,本就最无情。”
“所以你不是猜透了我,是看透了我?”
“我已习惯在黑暗里看人。”
“你不仅习惯,而且精。”
“你我都是人精。”
“这真不公平,我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你却已看透了我。”
“如果世上什么都公平,就不会存在江湖人,更不会存在公门中人。”
“说的比看的还透。”
“没办法,在黑夜也好在白天也罢,在公门也好在江湖也罢,生存总是很艰难。”
“我们都是人精,可我不像你一样喜欢说废话,我已经陪你说够了废话。”
“你要赶我走么?”
“我要你尽快给我一个公道,给江湖一个说法。”
“今夜我约你前来,正是此意。”
“很好,我相信这世上已只有你可以做到这件事。”
“我毕竟是乔寒的唯一徒弟,他也总是为我骄傲。”
“乔寒以前被人称为世上最公道的人,所以我肯相信你。”
“那我们就开始吧。”
“怎么开始?”
“我们先学一下仵作验尸。”
“验那具尸?”
“目前屋子里好像只有那具尸可验。”
“你要验这冒牌货?”
“不错。”
“这冒牌货是被我刚才用刀杀死的,你还想验出什么?”
“你别忘了,他是谁的冒牌货。”
“他一直假冒的人当然是我。”
“你是谁?”
“黑闪电。”
“你还知道就行,我们先验了再说。”
XXX
刀痕。
五十条刀痕。
比七七四十九条多一条。
这意味着什么?
或许我们一时间实在想不通,但黑闪电的眼里已有锐光闪过。
“是燕归来的七七四十九刀!”
“你知道他的刀法留下的刀痕是何样子?”
纤细如发,干干净净,一滴血也没有。
“难道这冒牌货之前就已受了燕归来的七七四十九刀?”
“不错。”
“他没死。”
“因为给他这七七四十九刀的人也是燕归来的冒牌货。”
“燕归来也有冒牌货?”
“人一旦名头响了,难免就有人假冒,这不足为奇。”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燕归来的冒牌货为何要给你的冒牌货这七七四十九刀?那人虽也是冒牌货,但和你的冒牌货一样,绝不会杀不死人的,除非他根本不想将人杀死。”
“他给我的冒牌货这七七四十九刀,却不是为了杀死?”
“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今夜,为了让你的冒牌货终于挨你一刀。”
“我更不懂了。”
“你的一刀造成了怎样的结果?”
“当然是这家伙的死亡。”
“不,还有另一种结果。”
“另一种?”
“如果不是你这一刀,先前他留下的七七四十九条刀痕就会永远细如发丝。”
“你的意思难道是……”
“你终于懂了。”
“但我又不懂,他干嘛要这样大费周章?”
“嫁祸。”
“他若直接杀死这家伙,岂非已算是完美的嫁祸?”
“不,不够完美。”
“你说说看。”
“他要这家伙身上不仅留着燕归来的刀痕,更有你的刀痕,而且必须绝对可信。”
“他若先杀死这家伙,我当然不会再去往尸体上添一刀。”
“你当然不会,你还没有那么恨。”
“但他也可以等我杀死这家伙后再来补七七四十九刀。”
“我刚才说的话,你应该听完。”
“你的话,我都听完了。”
“不,还有八个字你尽管已耳朵听见,可没听进心里去。”
“哪八个字?”
“而且必须绝对可信。”
“难道他在我杀死这家伙后再来补七七四十九刀就不绝对可信?”
“因为你终究是比燕归来出刀慢一点点,而他要的,是你们同时出刀,或者是燕归来先出刀。”
“你又把我搞糊涂了。”
“他要江湖人以为,是燕归来主动找上你,再一起找上这家伙,主谋岂非总会急迫些?”
“我们再一起找上这家伙?”
“何况还有一点。”
“到底还有哪一点?”
“这家伙死了再补刀,细如发丝的刀痕就不会突兀地裂开喷血,因为没了你那一刀的力量震动。”
“我已经明白了这一点,我只是不明白我们干嘛要一起再去找这家伙?我找这家伙乃理所应当,可燕归来……”
“所以我才说他是在嫁祸,他要你们从此都在江湖上恶名昭彰,无可辩白。”
“我们杀死了一个冒牌货,就从此恶名昭彰?这未免太可笑。”
楚虚空突然闭嘴,甚至又端端正正地坐下,把眼睛也闭上了。
黑闪电愣住:“你干嘛?在犯困?”
楚虚空道:“你也坐下,好好的休息,身在自己屋里,千万别客气。”
黑闪电急了:“你这什么狗屁名捕,说话不能一次说清,还喜欢装神弄鬼?”
楚虚空仍是平心静气,波澜不惊:“我是在等,你也跟我一样,要耐心地等。”
黑闪电怒极反笑:“还等?”
楚虚空道:“等天亮。”
黑闪电克制着自己握刀的手,冷冷道:“天亮又怎么样?”
楚虚空道:“天亮后,你就会恍然大悟。”
XXX
夜尽,拂晓。
晴空万里,万里无云。
第一道曙光射入屋内,楚虚空敏感地睁开眼,打了个哈欠慢慢站起来。
他直接走到尸体面前,竟突然拉住尸体的一只脚使劲往门外拖。
黑闪电又怒:“你想把尸体弄到哪儿去?”
楚虚空笑道:“屋外,让尸体晒晒太阳。”
黑闪电瞪着他:“尸体不用晒太阳,况且我也没因天亮而恍然大悟。”
楚虚空摇头叹气,自顾自地继续往屋外拖着尸体。
黑闪电猛地冲过去,一把夺过尸体的那只脚,只轻描淡写的一扬手,尸体就被扔出了屋子,像是在随随便便扔一个纸团。
楚虚空拍掌赞道:“你的刀法虽仅次于燕归来,你的这身神力却绝对是天下第一。”
黑闪电冷冷道:“你若不赶紧让我恍然大悟,我就破例在白天拔刀。”
楚虚空仍是漫不经心:“走,我们也去晒太阳,今天的太阳一定好极了,在屋内我已嗅到阳光久违的香味。”
他们走出石屋。
尸体仰面躺着。
黑闪电再次看到尸体,整个人明显抖了一下。
他居然受到了惊吓。
他从未在艳阳下这么清楚地见过尸体,尽管这尸体是他的刀造成。
“你恍然大悟了。”
“钱三爷!”
“不错,你想不到你的冒牌货来头会这么大吧。”
“他不好好在江南做生意,干嘛冒充我?而且我杀他时,虽然是在夜里,但我的眼睛能看清他那时的模样,绝不是钱三爷。”
“人一旦出名,就难免会有冒牌货,这何足为奇?至于江湖流传的一些易容术,又何足为奇?”
“夜里的他是易容过?”
“江湖流传的一些易容术中有种药水,只能在夜里使用,不能见阳光,一见阳光就要露出破绽。”
“你说的这种药水是不见天?”
楚虚空点头:“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你和燕归来会一起找上这家伙了吧?”
黑闪电道:“江湖上已有不少人将我们看作两个邪恶贪婪的刀魔,随处杀戮劫掠,钱三爷是江南首富,按照那些人的看法,我们当然早就该把钱三爷作为劫掠的目标。”
楚虚空道:“这样的嫁祸才叫完美。”
黑闪电道:“你约我相见,就是为了点破我这些事?”
楚虚空道:“我想查清此事,抓住那个凶手,还你们公道。”
黑闪电冷笑:“你真是好心。”
楚虚空道:“钱三爷一死,震动的可不只有江湖,朝廷也会受影响。我作为乔寒的唯一徒弟,已在公门替代了他的职务,面临此事,当然是必须要首当其冲。所以这不是好心,这是迫不得已的责任。”
黑闪电道:“但你大可自己去查,随便你怎么查,犯不着约我来点破。”
楚虚空突地肃然:“孟无情,难道你真的无情?”
黑闪电面色一沉:“不错,夜里我是黑闪电,白天我是孟无情,这又如何?”
楚虚空道:“我点破你,只是想你帮我,帮燕归来,帮你自己,我们一起合力查清真相。”
孟无情道:“我不擅长查案,那是你们公门的职责,我帮不了什么,除非你哪天需要杀人。”
楚虚空道:“好,孟无情,果然无情,白天黑夜都无情。但我绝不相信,被我点破这一切后,你真的还是那么无情?”
孟无情道:“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和我有什么狗屁关系?”
楚虚空道:“那我就此告辞。”
孟无情道:“该告辞的人是我,这间石屋已有了别人的气味,我再也住不舒服。”
他转身,扛着无鞘快刀,一步步走得很急。
他的背影像极了燕归来。
楚虚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地笑了,很满意很愉快地笑了。
从他远去的背影上,楚虚空也悟到了什么。
他的主动告辞当然不是因石屋里有别人的气味。
他不只有背影像极了燕归来,他各方面都像极了燕归来。
楚虚空已知道他们为何这么像。
楚虚空坚信,他此去是不会再无情。
但楚虚空又突地怅然,目光竟有些恍惚,轻声感慨道:“一个如此多情的人,干嘛偏要把名字取为无情?”
江湖险恶。
险得让人不敢轻易举步,恶得让人不敢妄自多情。
所以他才叫孟无情。
他不是真的无情,他只是在自欺欺人。
可他毕竟是一个健康的年轻人。
他有健康的身体,也有健康的思想,更有健康的灵魂。
他若真的无情,就不会用名字来标榜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