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桓虽与另外三人不在一处上课,大家却默认了中午一起去食堂吃午膳。
通常是他早一些下课,站在黄之班门口不远处等他们。
然而今日,当他像往常一样收拾好课本离开课室时,却被两个小子拦住了去路。
“少主,夫人有请。”
江桓眼中的轻松惬意在刹那间被熄灭,他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
万花别庄。
地下隐秘的刑室。
啪的一声,包裹着灵力的一鞭狠狠地打在少年的背上,抽离时卷起薄薄的衣料,撕扯下一层皮,混合着血肉。
江桓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僵硬的身体随着一下又一下的鞭刑微微颤动,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滚落至下巴,又顺着脖子没入衣襟。
他握紧了拳头,一声不吭。
身上昆仑虚统一发放的白色弟子服已被汗水打湿,隐现斑斑驳驳的血痕。
“你忘了我们的大计?”
执鞭的女人一边打,一边质问。
“孩儿从不敢忘!”
女人极温柔地轻笑一声,嘴里念叨着好孩子好孩子,若被不知情的人看到,几乎要被她慈爱的模样骗到。
可下一秒,混杂着噼里啪啦电芒的一鞭携雷霆之势打在了少年的背上。
连江桓都忍不住泄露出一声忍痛的呜咽。
女人听到少年的声音更加兴奋,她挥舞着长鞭,每一下都竭尽全力,数十鞭竟全抽在同一个伤口处。
“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女人打着打着竟落下泪来。
她突然扔了手里的鞭子,几步奔向少年。似疼惜,似怜悯地捧着江桓惨白如纸的脸,“桓儿,你不可以抛弃我,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江桓喘息了几口,才沙哑地回应:“娘。”
女人,即江桓的亲娘,御剑山庄庄主妾室。
五年前继庄主和庄主正妻相继去世后,她成为了御剑山庄的实际掌权人。
人称,花绮夫人。
人前她妩媚动人,身为一介女流竟将新晋仙门的御剑山庄打理得井井有条,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各大名门正派之间。
可现在,她却泪流满面,抚摸着刚被她打得半死的亲生儿子的脸。
“我听说,你在最后一日才匆匆赶到昆仑虚。”
花绮夫人似已平复了心绪,她一手勾着江桓的脸,眼神幽幽地看着他:“我筹谋了十八年的大计,险些因你而失败。”
江桓忍受着她的手指在脸上不轻不重地划着,只觉得活像一条毒蛇在他耳边丝丝吐着信子,冷不丁下一秒就会被咬一口。
这段时间他活得太过轻松随意,险些都要忘了与人斡旋是种什么滋味。
他平静地解释道:“一切尽在掌握。”
花绮夫人轻笑一声,极细密地注视着江桓。
突然,她猝不及防地呵斥道:“为了一个女人!”
江桓心下一紧,面色却如常道:“孩儿此次遇上三人。
文晟书是竹风小筑的弟子,现在虽只有炼气三层的境界,但他的叔父是竹风小筑文曲长老。其下门生众多,极受尊重,一呼百应,势力不可小觑。而文晟书本人悟性极高,前途不可限量。
萧不忧、白若二人,虽是凡人,一个灵根极好,一个在炼药上有惊人的天赋。如今三人均视我为友,皆可为我所用。”
花绮夫人听闻后若有所思地叨念着:“萧不忧……白若……”她一边念着,一边状似无意地打量着江桓的神色。
她突然话锋一转:“你去杀了萧不忧。”
“是。”
见江桓毫不犹豫地领命,花绮夫人心下一松,柔声细语道:“不是说留着还有用处?怎的毫不求情,莫非……你是在骗我?!”
任由花绮夫人喜怒无常,江桓都是一张平静的脸。
“灵根极好也还未成长起来,只是留着待看她后续如何罢了。以后若能成为我一大助力,死了倒是可惜。只是如今尚未可知,若娘看她不顺眼,便再挑一个培养就是了。反正,我们还有数十年的时间。”
花绮夫人喃喃道:“是了,我们还要等数十年的时间。”
她突然累极了,摇了摇手,“算了,留着吧。既是好苗子,你便用心栽培。用药物控制乃是下乘,用恩义感情挟制,才为上策。”
江桓低头,遮住眼底的讥讽,道:“是。”
待江桓拖着一身伤回到昆仑虚的时候,他一推开院子门,便看见文晟书、萧不忧、白若三人在院内架了一口大锅,正热气腾腾地煮着什么。
“江兄,你可算回来了,正好赶上吃晚膳。”文晟书吃得满嘴流油,硬是不见半分文人风采,却还不忘招呼着江桓。
萧不忧向他跑来,拉起他的手往锅前走。
“中午你要回家怎么不打一声招呼。我们等了你许久不见你来,才想起找内门弟子打听你的消息。他们说你被御剑山庄夫人请走了?”
江桓跟着她走了几步,道:“我娘恰好在附近的别院,想见见我。”
“那你娘还挺疼你的。”白若吞下一块鹿肉,被烫得仰着头张大了嘴哈气:“这是晟书哥哥在杂文里看到的古董羹,又香又辣,你快尝尝。”
江桓听闻她的话,眼里闪过一丝自嘲。
萧不忧将他拽到锅前便放开了手,又去给他拿碗筷。
却见江桓退了一步,道:“我不饿,你们吃吧,我先回房休息了。”
说完他也不等众人回答,自顾自回房关上了门。
白若奇怪地问:“江小子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文晟书也疑惑地摇摇头。
江桓刚关上房门便卸了强撑住的一口气,跌跌撞撞地倒在床上。
背上的伤口被一挤压又流出血来,染红了新换的白衣。
可他不在乎,只抬起一只手臂挡住眼睛。
他思绪纷乱,一会想到利用他、只会用母子情挟制他的花绮夫人,一会又想到真诚待他的三个好朋友。
最后他想到萧不忧,不禁发出自嘲又苦闷的低笑。
他这个复仇工具,竟敢奢求普通人的感情。
他的身份、他的使命,他曾做下的恶事桩桩件件都是难以跨过的阻碍。
可是他又想起那天在花田下,他意乱情迷时,抱住的身子是那么软。他一一吻过她的眉眼时,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
那一刹那他什么都忘了,便是为她死了也甘心。
可偏偏他的命,从来都不属于自己。
江桓深深叹了口气,压在手臂下的眼睫毛有些潮意。
许久,他终于暗自下了决心。
从今天开始就与他们划清界限吧。
只有远离他们,不拖他们搅入这摊浑水,才是对他们真心以待的最好回报。
这时却传来敲门声:“阿桓,你睡了吗?”
刚下定的决心几乎就要被动摇了,可江桓还是逼自己答道:“已经歇下了。”
话刚出口,他便感觉到一阵莫大的酸楚。
他那颗十八年来越发冷硬淡漠的心此时竟拧成一团,酸痛得令他难以忍受。
他辗转反侧许久,甚至躺不住了,猛地从床上撑起身来,却看见有一道印在门上的阴影。
她竟没走!
江桓来不及思考,身体已先一步奔到门口,一把将门拉开。
“阿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