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世间,如轻尘栖弱草,白驹之过隙,欢乐富贵几何时。
青奴弯腰拾起包袱缚于身后,将这农舍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搜索一遍,并无任何发现。
孙兴洪目的不纯,与权贵买卖来往定会留下文字记录。不在此处,只能是在外室所居的宅院。
狡兔三窟,未得免其死耳。
青奴不欲耽搁,飞身跃上道旁一棵老树。走前扶枝回首远眺,月色苍凉,东方将白。
参回斗转,夜静更阑。唯砚池坊最东角一座二进小院儿内,剑光血影。
所幸仆从不多。
又是一番吹灰找缝翻箱倒笼。
这种活儿本还轮不到她做。青字辈暗卫目前不被允许接触各类情报,只负责充当打手扫尾善后。交由他们处理的人,都是些顺带拔除的小喽啰。
孙兴洪会是例外,大概是其黑市贩卖蛊虫,一经发现便能确定是南越人。凡南越者,立杀无赦。因此前辈便未对其展开详查,这才让青奴有机可乘。
虽其所藏多半只是账簿,却可从中获取诸多信息。寻常人恐怕一辈子不会用到毒物,而需要用蛊尤其是频繁购买的人,背后定有阴谋。
阴谋与否与她并不相干,只是有备无患,多个把柄多条路。何况“陈庆贺”其人让她十分在意,她需要弄清对方的确切姓名与身份。
倘若真是记忆中的那个人,或许这些年来所作出的一切推论和谋划都得掀翻重来。
亲近之人的刀子最为致命。
可惜依然一无所获。青奴沉眉立在门后,犹自思索,目光无意扫过影壁,心神一动。
影壁之下整整齐齐摆了数十盆绿植,繁盛茂密生意盎然,唯有墙角那盆非珍非稀的凤尾竹叶梢枯黄,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快步过去,倾身抓住竹茎,稍稍用力便将其整株拔起。培土中间明显一个坑洞,伸手进去当即摸到一个包裹。
打开外层的牛油纸,内里是一本泛黄的巴掌大小册,正是账簿。青奴飞快翻阅,很快在其中一页上看到“陈清和”三字。
果真是他。
账簿上显示,双方最后一次交易是在五年前,孙兴洪五年前恰巧也曾做出过反常举动,而五年前……
五年前,洛城百余商户聚众暴乱,五城兵马司倾巢而出,半数参与者被抓进监狱,领头之人被斩首示众,剩余者则一口咬定此举是自发行为,只为谋生,不曾受任何人指使。
沸沸扬扬闹了半月,随后景宣帝下令废除宵禁,并允许坊内商铺在长街上开设门脸。此事利国利民,百姓交口称赞,众人便当这一切皆是顺应时势之必然。
如今再看,果真如此吗?如若确是人为谋划,那么陈清和是否参与其中?又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脑中一时无绪,青奴也不纠结。将盆栽复位之后,便揣着账簿离开,顺道去了隔壁清化坊。
面前是间三合院,院墙低矮,门漆斑驳,唯有门口两侧悬着的两盏红色灯笼点缀了夜色。
她提气纵身跃上矮墙,径直落入院中。
“小姐?”
西厢门开,门口严严实实站着一人,赤着上膊,肌肉发达异常壮硕。
青奴淡淡应声,抬手将肩上的包袱丢过去,转身进了东侧厢房。
那人回房随手捞了件外褂,边囫囵套上边追过去,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看着眼前人掀开榻上的床褥,拉开底板的暗格,掏出怀里的包裹放进去。
目光炯炯,一错不错。
那榻上被褥齐整不染纤尘,隐隐还能嗅到皂角清香,显然是经常打扫收拾。
青奴扭头,不期然撞进一双眼睛,眼珠黝黑发亮,眉骨高隆眉峰凌厉,是完全不同于中原人的深邃。
“那提,你母亲可好?”
“尚好,劳小姐挂念。”大抵是因为紧张,嗓音竟有些发颤。
那提生就俊美,五官精致气质内敛,偏偏此刻脸上挂着十分憨厚的笑容,实在有些违和。
那过分坚实宽厚的胸膛,虽让这憨厚中和几分,但整体看来反倒更显出一种诡异的无法言说的混搭感。
“嗯,我该走了。”
今夜已耽误良久。若无法在天亮之前赶回营中,势必会引起怀疑。
“替我看顾好。”
那提乖巧点头,“是。”
七日后。
秧苗终于插完。刘莹望着眼前明显晒黑一圈的壮汉们,嘴角抽搐,“阿礼,该办正事了。”
“是。”
申时过半,城南乱坟岗边半人深的杂草丛中探出两颗脑袋。
“阿忠,你确定可行?”
“那是自然,你要相信我……相信小姐的智慧。”
转眼又是三日。
“这便是你们熬了半宿想出来的绝佳好主意?”再次跋山涉水去而复返但毫无所得的青年汉子叉腰怒吼,缺了耳垂的左耳气得通红。
阿礼挠挠耳朵,“与我无关。”
“阿良,优秀的猎人,首先得有足够的耐心。”阿忠很是不服。
小姐说了,那个怪虫子图案是她们幼时惯用的独家暗号,见之必识。未曾发现有人留下信息,只能说明那人还未看到。
“暗卫好像都是夜里出没。”旁边一道声音弱弱地插入。
“你懂甚,就是夜里才更明显。”否则他怎会特意让小姐用白色的底布。夜色中一条白莹莹的绣着暗号的帕子,多么醒目。
“那帕子早没影儿了!”阿良怒声。
“阿仁说的对。”刘莹的声音蓦地自后响起,惊得人群一阵人仰马翻。
“既然他们夜里出没,我们也当夜里去探。”她自顾自道:“用死物不行,便用活物。”
她只是觉得守株待兔最为稳妥,这才留下最有辨识度的暗号。
她不是不知,指望一条帕子将人引出来无异于天方夜谭。只是除此之外她实在没能想出更妥当的办法。
暗卫们行踪不定,全程仅此一处必经之地。偏偏那一片荒无人烟,路边蹲守完全不合情理。若是悄悄埋伏,距离太远无法看清,距离太近容易暴露。
被人就地斩杀尚是幸事,若连累了那人该如何是好?被顺藤摸瓜屠了刘家满门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