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他们要赶在神光——就是你所说的极光结束前回到湖边进行祭祀。”
傅霜知的声音再度响起，解释了前面那句话。
其他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既然蛮人都赶回湖边了，其他地方自然也就安全了。
但——
“哥哥，祭祀是什——？”一个孩子的声音忽然响起，还未说完，便被身旁的大人捂住了嘴。
捂嘴的大人对着看过来的众人视线苦涩一笑。
刚刚松气的众人便也高兴不起来了。
他们都不傻，见到蛮人抓的大魏人，那祭祀是什么场面已经可想而知。
原本他们也都应是祭祀的“祭品”才对，只是多亏鹿野和傅霜知才捡回一条命，但后面那些被抓的大魏百姓就没这么幸运了。
那可是足足五百来人啊……
“不如……咱们去报官！”一个年轻人突然兴奋地嚷嚷出来，鹿野一瞅，发现是赵正义的兄弟之一。
鹿野不由再次感慨这群笨贼真是单蠢。
果然，他这话一出，年纪稍微大点的人看他便像看傻子一样。
“先不说来不来得及，就算来得及，官府又如何会管？”一个老人摇着头叹气。
“咱们这儿本就是两不管地带，官府都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为了边境上的几个平头百姓出兵？还是在这鬼日里？没可能的。”
“唉，没办法……这旮沓的老百姓，命就是这么苦，日子苦哈哈不说，还得被蛮人祸祸……”
其他人纷纷苦着脸点头，有人唉声叹气说起日子有多么艰难。
不说别的，就说他们这些人，除了有小孩子是因为贪玩跑出来，其余大部分人，都是因为家里实在没粮，不得不出门寻摸，甚至那些老人中……有一半都是为了给家人节省口粮，主动走出家门等死。
鹿野听着众人说话，一直没有开口。
忽然，她看看湖边方向，站起身。
“各位，既然蛮人已经赶回湖边，剩下的路你们就可以自己走，我就不同行了。”
“啊？”
鹿野这话一出，立刻让众人慌乱又惊诧。
“你走了我们怎么——”一个男人惊慌地喊道，却又是没喊完，便被一个老人用力拍了拍。
“说的什么混话。”老人对那男人横眉怒目。
随即转身对鹿野道，“天女姑娘，多谢您救了大家伙儿一命，这一路上也多麻烦您了，咱们也实在不好意思再腆着脸给您添麻烦了，只是可否告诉小老儿您的名号和仙乡？以便小老儿为您立长生排位。哦，还有这位小哥。”
这老人这么一说，除了那几个决意寻思的，其他几位老人也都附和起来，其余人虽然没这么夸张，但也询问鹿野的姓名和住址，想要等鬼日过来再登门拜谢。
而赵正义等人则是另一个反应了。
“鹿、鹿姑娘！”
赵正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咬牙，一跺脚，臊着一张黑红黑红的脸道：
“您救了我们兄弟的命，以后我们兄弟就是您的人了，您去哪儿我们兄弟就去哪儿，您让我们兄弟干啥就干啥！”
鹿野：……？
终于说出这句话，赵正义轻松不少，脸上还一派憨厚真诚。
赵正义想明白了。
这位鹿姑娘真是有大本事的人，收拾他们这帮山贼轻轻松松不说，居然面对蛮人都不落下风，这是什么女中豪杰啊！
当然最重要的是……
跟着她，能吃饱！
还有肉吃！
反正他们回山寨也是饿死的份儿，不如跟着鹿姑娘！
当然，他主要也不是为了吃，主要还是感谢鹿姑娘的救命之恩……嗯，就是这样。
“是啊是啊，鹿姑娘，我们以后就跟着您了，您让干啥就干啥，只要管吃——”
有一个山贼附和说着，然后说一半就被自家兄弟捂了嘴。
怎么能把意图说出来呢！
万一鹿姑娘嫌他们吃得多呢！
总之，十八兄弟你一句我一句，话语里就已经把自己个儿卖给了鹿野。
中间鹿野试图说两句，全被一帮笨贼赶紧打断了。
鹿野：……
其余众人：……
见过强买强卖的，没见过这么强买强卖的。
但——
“恩人姑娘，我老头子无家可归，也不想活了，虽然不好腆着脸卖身，但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哪怕叫咱当猎物诱饵，老头子也算临死前报答您了。”又一个老人开口，却正是那为了给家人节省口粮，出门自决的老人之一。
他一开口，其余几位跟他一样状况的老人便也纷纷开口。
他们要么是无家可归，要么是有家却归不得，就算没碰上蛮人，也是在黑夜里冻死饿死，如今虽然被鹿野救了，但他们却茫然不知去何处。
是赵正义等人的话给了他们启发。
若这位救了他们的恩人姑娘能用得着，他们这帮原本只能等死的人，或许还能派上最后一点用场。
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女人忽然哭出声。
“恩人姑娘，您也收下我吧！给您做牛做马都行！只要给口饭吃！我不想回家，回了家还得天天被打，与其这样，还不如死在外头！”
这下，不用她仔细说，大家也知道她出门的原因了。
其他人七嘴八舌安慰着这女子，也纷纷说起自己的遭遇。
这一帮人，除了几个孩子和少数几个家中还有牵挂的，居然一多半都是无家可归或有家也归不得、不想归的。
想想也是。
若是家庭和睦幸福，谁会无视危险在鬼日里出门？
因此现场很快成了一场诉苦大会。
甚至赵正义等人的话给了众人启发，又有人求鹿野买下他们。
鹿野：……
她揉揉太阳穴，叹气。
“可是，我现在不准备回村里啊。”
她摊摊手，朝众人道。
众人：……？
赵正义眼珠子瞪得溜圆。
“鹿、鹿姑娘，您把不回村，去、去哪里？”
鹿野笑地露出一口小白牙。
随即手指头一指。
正是蛮人赶去的方向。
“当然是去凑热闹啊！”
当然，是凑蛮人的热闹。
-
鹿野一句话成功让所有人都无语了。
回过神来便纷纷劝鹿野三思。
但鹿野已经想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更何况眼前这些无亲无故之人的话。
她唯一比较在意的是某个人。
想着，她悄悄瞄了某人一眼。
然后正对上某人的眼神……
傅霜知起身。
鹿野顿时有点心虚，想解释一下。
却见这人扭头对她说：“还不走，不是要去凑热闹？去晚了热闹可就没了。”
鹿野：……
“小伙子，你怎么不劝劝，反而也跟着瞎胡闹啊！”没提防傅霜知会说这话，一老大爷痛心疾首。
其他人也纷纷劝阻。
两个人跑去瞧一千多个蛮人的热闹？
这是瞧热闹还是送死啊！
而且，她哪里是瞧热闹，这姑娘分明是看蛮人抓了那么多大魏百姓于心不忍，想要去救他们啊！
实在是位侠肝义胆、勇敢善良的好姑娘。
但把自己的命都拼上，也好过头了吧！
众人虽然也很同情那些即将被蛮人当做祭品的人，但却更不想看鹿野为此送命。归根究底，鹿野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而那些人……终归是无亲无故不认识的陌生人。
所以众人的意见出奇的一致。
众人的劝阻声中，傅霜知没说话，只是笑笑，然后朝鹿野招招手。
虽然没说话，但这动作，俨然已经表明了态度。
鹿野跟个弹簧似的一下蹦起来。
高高兴兴走到傅霜知身旁，眼看就是一副出发去“看热闹”的架势。
众人：……
他们这才相信，这俩人是真的犟驴，更是真的不怕死。
之前说要自卖自身的人中，有人顿时就退缩了。
就算卖身也要卖给个好主人啊，卖给两个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这是嫌命长啊！
鹿野浑不在意，她本来就没什么买人的念头，他们退缩与否她自然也不在意。
但也有跟她一样一根筋的。
“鹿、鹿姑娘！”赵正义的嗓门把树上的雪都震地扑簌簌往下落。
“既然劝不动您，那——”
“我们跟你一起去！”
“对，我们一起去！”十七笨贼整齐划一地跟着喊。
“恩人姑娘，我们也一起去……”那几个寻死的老人也道。
然后那个不想回家被打的女子，那几个无家可归的穷苦之人……
也纷纷如此道：
“若是姑娘不嫌弃，我们可否也跟去？左右我们也无处可去。”
……
他们本就无家可归，无处可去，这条命也是被鹿野救回来的，哪怕再丢了，也没什么可惜。
鹿野扶额，看看傅霜知。
傅霜知不说话，只朝她笑。
好吧。
她叹口气，“好吧，既然这样，那你们听我吩咐。”
“是！”
-
于是最后，除了那几个孩子，还有几个有家可回的人决定继续往前走，其他人都决定继续跟着鹿野。
鹿野便问留下之人的姓名住址，尤其那几个孩子的信息，随即叮嘱若她没有及时赶上，几个大人可以先把孩子送到柳家屯柳大树家，报上她的名字就好。
这些人毕竟跟孩子们非亲非故，一路回去也不是多简单的事儿，万一不耐烦，半路上把孩子们扔了，好事岂不就变成了坏事。
几人自然是满口答应，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把孩子们平安送到地方。
安排好这些人，剩下的就是那些要跟着她的人了。
鹿野直接让那几个老人和那个浑身是伤的女人留下，还给他们留下了一些食物和火石。
只挑了赵正义十八兄弟以及另外几个年轻力壮的人一起回去。
几个老人和那女人什么都没问，很清楚鹿野这么做的用意。
他们这老弱病残的，跟着鹿野真就是纯粹拖累了。
赵正义等人倒是很激动，觉得自己的能力被鹿野认可了，已经激动地讨论起待会儿要怎么跟蛮人干仗了，一个个好像已经舍身取义了一样。
鹿野：……
“你们好像有什么误会。”
她迅速打断了赵正义等人的异想天开。
“啊？”赵正义等人张嘴瞪眼。
“待会儿你们至少离我一里地远，情况不对立刻跑，如果有需要，我才会叫你们，没叫的话你们就好好躲着，一点行迹都不许露出来。”
“啊？”赵正义等人继续张嘴结舌。
鹿野才更惊讶呢。
“难不成你们以为我们要跟蛮人干仗去？”
赵正义等人更惊讶。
“难道不是？”
鹿野哭笑不得。
“你们觉得加上你们，咱们就能打得过一千多个蛮人了吗？”
赵正义等人：……
“打不过，也能刮下蛮人一层皮！杀一个够本，杀两个纯赚！”一个山贼热血沸腾地嚷嚷着。
鹿野：……
真没看出您还挺热血的。
但她可没准备把自己的命搭上，就为杀几个蛮人。
“咱们是去看热闹！看热闹懂吗！看热闹的意思就是有机会就上，没机会就溜，带上你们也不是为别的，而是想着万一有机会捡漏，你们说不定能帮着搬搬东西，所以你们不用跟太近，远远地缀着就行。”
说明白点就是鹿野把他们当成了搬运工。
毕竟现在用不了雪橇，万一有什么战利品，她和傅霜知就两个人，怎么也拿不了多少，那不就浪费了嘛。
虽然傅霜知说那些袋子里的东西不是财宝，但既然他都拿了放行李里了，那肯定还是有价值的东西，有机会的话，鹿野自然想扒拉回自己地盘。
“总之，基本上不可能发生让你们跟蛮人贴身肉搏的场面，当然，我也不会，你们不惜命我还惜命呢！”
赵正义等人：……
好吧，是他们误会了。
原以为跟了位为救人自己命都不要的圣人呢。
但这样……似乎也不错呢。
-
因为没了老弱病残拖慢速度，回程的路，鹿野等人走得快了许多。
很快就重新回到了湖边。
鹿野和傅霜知两人在最前面，赵正义等人则相隔了至少五百米，到了靠近湖边的时候，更是按照分开之前鹿野的吩咐，早早找了隐蔽处趴窝不动了，接下来就等鹿野的指示。
而跑到了最前面的鹿野和傅霜知，此时也终于看到了蛮人的热闹。
湖泊上空，漫天极光未退，反而更加奇诡壮丽，而这番奇诡壮丽景象下，则是一副人间炼狱般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