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雪屋本来还算大,但因为塞了太多被子,如今又塞进两个人,于是生生变得很是狭小。
鹿野身旁摆了个小凳子,貌似本来应该是坐在凳子上照看他,但现在——
她正趴在他身边呼呼大睡。
两人的距离不过一指。
近到傅霜知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脸颊上的绒毛,听到她浅浅的小呼噜。
当然,即便都这么近了,却也并没有什么肢体接触,毕竟不管是她还是他,都裹了好几层的被子,活像两条裹在蚕蛹里的蚕宝宝。
傅霜知看了旁边这条蚕宝宝的脸好一会儿。
忽然伸出手。
在眼前人因为睡觉终于有点粉色的脸颊上,戳了一下。
戳罢,手指立刻收回,蜷缩。
“醒醒。”他同时说道。
然而——
“呼……”
鹿野打了个十分响亮的小呼噜。
傅霜知:……
过了一会儿
他又伸出手。
——又戳。
不用指甲,就用指腹那块软肉,贴着她的脸颊,轻轻的按,看着她饱满的脸颊被戳下去,然后又很快弹回来,生机勃勃,元气满满。
就好像她本人一样。
可惜本人现在睡得像头猪。
傅霜知想着,嘴角忽然翘起。
与此同时,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戳着。
反复看她的脸颊被戳下去,又弹起来,戳下去,弹起来——
“你……在干嘛?”
鹿野的声音忽然响起,伴随着的,是她十足迷茫的、看着他手指的眼神。
傅霜知:……
他十分镇定地收回了手指。
但是不说话。
眼神也若无其事地移向了一旁。
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做似的。
鹿野:……
莫名其妙啊这人。
不过这人莫名其妙惯了,她也早习惯了。
于是也不在乎他什么反应,自顾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感觉睡意飞走,脑袋清醒了,才关心的开口: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能坚持住吗?”
虽然之前大致按照他的吩咐熬了药灌了药,但到底别人都不是大夫,具体傅霜知情况如何,还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傅霜知移回了眼神。
“嗯。”
“无碍。”
鹿野当场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叫你逞强,让你去睡还不去睡,你当你的身体跟我一样——呃,跟以前的我一样好啊?”
“咱要认清现实,认清自己!”
说到这里,鹿野忍不住瞅瞅自己,叹一口气。
“看,现在好了吧,跟我一样难兄难弟了吧!”
两个弱鸡躺板板,惨哟。
傅霜知:“难兄难弟?”
鹿野:“不是难兄难弟是啥?”
傅霜知:“……你是女人。谁跟你兄弟。”
鹿野迷惑。
“重点是这个吗?那不然叫难姐难妹?你愿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呃——叫声姐姐听听?”
说着,鹿野突然来了兴致。
说起来,看着这人这张嫩脸,真的很想听他叫声姐姐啊!
毕竟她实际上可是年近三十的成熟女人!
——当然,她选择性忘记了这人也不是真的青葱少年。
总之这一刻,很想听他叫姐姐!
然而傅霜知表示,他拒绝。
鹿野却不死心。
伸手摇人,“试试嘛!不瞒你说,我的实际年龄可比你大多了哦?你叫声姐姐不亏的!”
傅霜知这才有了点兴趣,看向她。
“你的实际年龄?”
鹿野笑眯眯点头,“对啊对啊!你也知道,我不是一般人嘛,所以实际上,我的年龄远远超乎你想象!”
傅霜知:“远远超乎我的想象——是多少?”
鹿野摸下巴沉思状:“嗯……起码好几百岁吧!”
傅霜知沉默。
以及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鹿野不服,“你别不信,我说真的,说谎是小狗!”
嗯,她真没说谎话,就是稍稍艺术加工了一下下而已。
比如说,如果把这里当做古代看,她可不就是起码好几百岁了吗?
当然,好几百前面还得加个负号。
但加了负号的几百也还是几百呀!
所以她几百岁没毛病。
所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还是小年轻的傅霜知叫她这个“几百岁”的人一声姐姐也没毛病!
多么完美的逻辑~
可惜傅霜知不能领会她这完美的逻辑,更拒绝叫她一声姐姐。
甚至闭眼扭脸一整个拒绝继续交流的大动作。
但鹿野想说话时是不管别人死活的。
“你不能这样,你这是不懂长幼尊卑知道吗?堂堂状元郎,怎么能这么不守礼呢?!谴责你!”
“算了算了,不叫就不叫,强扭的瓜不甜。”
“但其实除了鹿野外,我还有两个名字哦~”
“一个叫努娜,另一个叫欧内桑。”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很有异域风情?”
“所以以后你就叫我这两个名字吧!任君挑选,哪个都可以!”
“像这样叫——努娜~努娜~欧内桑~欧内桑~”
“要用这种甜甜的声音叫哦~”
……
这么能废话,看来身体暂时不用太担心了。
傅霜知想着,嘴角翘起。
至于那两个古古怪怪十分可疑的名字……
呵。
他是病了,又不是傻了。
-
雪屋里气氛欢快,雪屋外,雪花继续飘落着。
鹿野和傅霜知排排躺了一下午,晚上时又都爬起来,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地出了雪屋。
外面情况还算好,毕竟倒下之前,傅霜知早早都安排好了怎么应对,此时众人按照他之前留下的吩咐去做,倒也没有乱套。
但能明显感觉,气氛已经不如昨天了。
又持续了一天的雪,不仅让他们困在此地动弹不得,更让路上的积雪堆积到一个十分恐怖的程度。
哪怕此时雪立刻停了,他们也无法立刻赶路,开始赶路后也步履维艰。
如果雪继续下下去,如果他们一直被困在这里……
“晚饭粮食少放点儿吧。”
鹿野走到帐篷底下锅灶旁时,就听到莫婉娘如此吩咐着做饭的妇人。
“可是……”
那妇人犹豫了下,看着锅里本来就已经比昨日少了些的米,挣扎了下,终于还是将原本舀的整整一瓢米倒回去半瓢。
鹿野看着那妇人倒回去的米袋皱眉。
因为要赶路,一些能够随时采购又占地方的物资,她们并没有带太多,尤其粮食,将近两百人的口粮可不是个小数目,因此基本每次都是只带足够两个城镇之间吃的分量,顶多多备几天。
这样下去的话,还没等雪停融化,队伍就可能会出现粮食危机……
而一旦饿疯了,这个队伍……
善良需要物质的支撑,当基础的物质需求无法被满足时,人会变成什么样?
在这样一群异变的人之中,她这个已经没了最大依仗的人又会遭遇什么?
还能维持往日的和谐美好吗?
鹿野深深叹了口气。
“不会。”
身旁忽然有人开口。
鹿野扭头,就看见傅霜知看向前方,目光平静。
“不会出现你担心的那种糟糕情况的。”
鹿野眨眨眼。
“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傅霜知转头,朝她轻轻一笑。
“比这更可怕的地狱我都走出来了。”
“眼前又算得了什么?”
-
傅霜知没有说大话。
说过那话之后,他便拖着病躯一直在外指挥众人。
雪虽然还在下,但相比之前已经小了许多,起码不再分辨不清方向寸步难行。
于是傅霜知就让一部分人清理雪道。
朝着前进的方向。
哪怕一天只清理几十米,也比坐以待毙强,更何况以他们百多人的力量,一天也不可能只有几十米。
除了清理道路外,如何利用有限的食水坚持更长的时间是个大问题。
日常饮食相比以往缩减了许多。
但并没有缩减到让人干不动活的地步。
傅霜知的药又起了大作用。
虽然药不能当饭吃,但强身健体、提振气血,可以一定程度上弥补食物上的亏损。
除清理雪道的人以外,其他人也在积极做着事。
天上地下,一切能吃的东西都不放过,虽然在这种鬼天气里很少很少,但也不至于完全没有。
偶尔经过的飞鸟,地下埋藏的根茎,甚至地洞里的田鼠……
虽然食物还没吃完,但所有人都有了紧迫感,都不放过任何能吃的食物。
但能够补充的食物终究有限,他们能够倚赖的,终究还是存货。
第四天,煮的粥已经很清很清了。
鹿野在雪屋里吃罢饭,出去溜达时,看到傅仪斐抱着个碗,碗里的粥清地能看到小孩儿的倒影。
傅仪斐一边吃一边闭着眼嘀嘀咕咕:“这是鲍鱼翅肚粥、这是鲍鱼翅肚粥、这是鲍鱼翅肚粥……嗯,真香!”
鹿野看着看着就笑了,然后深呼一口气。
因为始终怕冷无力,这几天她出来的时候也不多。
吃饭也几乎都是在雪屋里吃。
尤其是这两天,不用她出门,傅仪斐三个轮流给她送饭,等她吃完再来收碗,妥妥的大小姐待遇。
于是她竟然没发现。
她吃的,跟旁人吃的,竟然不一样。
她的粥,比傅仪斐的可稠多了。
虽然她是病人,情有可原,但——
鹿野走向傅仪斐。
“仪斐,想吃肉吗?”
她笑眯眯问小孩儿。
傅仪斐的眼睛登时亮了,一蹦三尺高:“肉?”
“嗯,肉。”鹿野点点头,看向这些天来一直有意无意忽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