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这么凑合着吧,说不定明儿一早雪就停了。”
眼看视野范围内实在不像有什么村庄的样子,雷礼无奈,说出了这样的话。
众人没办法,只能点头。
可本来对众人来说应该已经算驾轻就熟的宿营,因为地面上厚厚一层暴雪,以及天上仍在不断飘落的雪花,变得十分艰难。
地面上的雪刚被铲走一会儿,很快便有新的薄雪落下,又一会儿,薄雪变成厚雪,若是落在人体外露的皮肤,便会融化,变得阴冷湿滑。
鹿野在马车里缩着,听到外面热热闹闹地铲雪、搭帐篷、垒灶的声音。
不时有人跌倒在雪堆里。
此时,周围常常会爆发出大笑,毫不留情地嘲笑跌倒的人。
大家的情绪都还好。
并没有太惧怕,反而或许因为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许多人,尤其是小孩子,颇有些新鲜和兴奋。
但是——
鹿野哆哆嗦嗦地伸出一根手指,掀开马车帘子。
外面的世界仿佛被打上了马赛克,到处都是电视机雪花一样的模糊画面。
而这样的雪已经下了一天。
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明天早上,雪真的会停吗?
眼前疯狂飞舞的雪花忽然消失不见,迎面的冷风也陡然无踪,鹿野眨眨眼,就看见傅霜知在马车边上站着,低头看她。
然后他的手就伸出来,把她抓着帘子的手摁回马车,塞回被子。
“好好窝着。”
鹿野眨巴眨巴眼。
一张嘴呼出一大团白雾:“你……靠近点。”
傅霜知挑眉。
“过来……”鹿野有气无力,“这么说话……累死我了……”
她现在可是连仰起头说话都觉得累的超级弱鸡啊。
傅霜知眉头跳动,但最终,还是又往马车靠近了一些,然后半蹲下身,蹲到视线正与马车里的鹿野平齐的程度。
鹿野深吸一口气,然后便感觉被吸进来的冷空气呛到,冷气侵入五脏六腑,让她狠狠打了个哆嗦,又狠狠咳嗽起来。
“咳咳咳!”
“咳咳!”
“咳咳咳咳咳……”
就连咳嗽声,都跟落水的猫似的有气无力。
傅霜知垂下眼眸,将马车帘子放下大半,只留出一小条缝。
“有话快说。”他催促道。
鹿野好不容易稍微止住咳嗽,也不耽搁,便开始嘱咐。
“要做好……咳咳,雪一直下的准备。”
“趁地面没全被雪盖住,尽可能多捡、咳咳、多捡些柴火……”
“雪一直下的话,寻常的帐篷很可能禁不住落雪的重量,可以利用雪做雪屋,雪虽然冷,但也能防、咳咳咳……也能防风和保暖,我跟你说怎么做,首先,把地面上的雪踩实……”
“晚上睡觉不要全部睡死,轮、咳咳、轮流睡,一定要保持始终有人清醒,睡太久的人一定要咳咳、一定要,注意检查状况,尤其是老人和孩子……”
……
鹿野绞尽脑汁回想着前世一些暴雪被困的新闻以及一些野外大神们的经验之谈,因为这样的状况她也没有实际经历过,只能努力回想,不放过哪怕一丝可能有用的知识。
虽然没了力气,但她的脑子还在,知识还在。
对这个队伍而言,她仍旧是有价值的。
“好了。”突然的声音打断了鹿野夹杂着咳嗽的喋喋不休。
傅霜知忽然将一只手伸入马车,大手直接按在鹿野脸上。
嗯?
鹿野懵了,嘴巴因为被对方掌心捂着而只能嗫嚅着说话:“——泥刚忙?”
傅霜知笑笑。手掌一用力。
鹿野本来从大氅和被子里探出来的脑袋,直接被他又按了回去。
跟摁土豆子似的……
从傅霜知的视角,就只看得到一个毛茸茸满是乱毛的头顶。
眼前陡然变得一片漆黑的鹿野:……
刚干完缺德事儿的傅霜知:“用不着你操心。”
“多信任一些你的同伴。”
他收回手,指腹在鹿野脸上滑过,触感竟然温暖而干燥。
“你好好的,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鹿野一愣,想再说些什么。
但傅霜知已经彻底放下了马车帘子,转身离去。
鹿野仍不放心,忍着脸被风吹的疼,又掀起帘子朝外看。
然后看到傅霜知果然按她说的,找雷礼说了些什么,之后两人便点了许多人去捡柴,为了安全又结成小队,分散方向而去。
留下的人则也如鹿野所说那般,开始在原地搭建雪屋。
鹿野这才安心和满意,放下帘子,重新缩回大氅和被子里,不一会儿便又坠入半梦半醒里。
等再醒来时,便是被傅仪斐仨孩子摇醒。
“鹿姐姐,快下车!我们给你搭了一个最大的雪屋!”
仨孩子颇有些献宝似的说着,鹿野挑挑眉,在他们的簇拥下,哆哆嗦嗦地下了车。
然后就看到外面已经大变了样。
宿营地就选在了马车停放的这一大片空地上。
虽然没有什么山体树木的遮挡,但也不必担心雪崩雪落的危险,于是众人将这片平地上的大部分雪都铲平,没被铲平的,也被踩实了,用来搭建雪屋。
平地最中央部分搭了一个四面敞开的帐篷,下面中央挖了坑,坑里点燃了熊熊篝火,篝火上架起了最大的那口铁锅,几个妇人有条不紊地往铁锅里投放着食材。
不时有外出捡柴的人回来,将捡来的柴堆放在这个大帐篷下。
大帐篷四周是一圈雪屋,许多人忙忙碌碌的,正在做雪屋的屋顶加固工作。
众多雪屋中,有一个稍显奇形怪状的。
屋顶很大很圆,但圆圆的屋顶上竟然有鼻子有眼,是一个大大的笑着的人脸表情。
那就是傅仪斐几人给鹿野搭的雪屋。
除了外表奇特了些,果然比别的所有雪屋都更大。
雪屋外围,风口的方向,是堆地高高厚厚的雪堆,密实的雪堆牢牢阻挡着寒风,在这风狂雪舞的天气里,这一小隅天地,竟然没有了狂风的侵袭,连雪花也随之变得温柔许多。
鹅毛大雪仍在飘飘洒洒着。
但马车外的世界,竟然似乎比马车里还温暖一些。
“鹿姐姐!怎么样!”傅仪澜颇有些小骄傲地指着这忙忙碌碌又生机勃勃的营地对鹿野道。
鹿野咧开嘴。
“很好。”她轻声道。
真的很好,比她想像的还好。
虽然她提出了建议,但真正将那些建议落实的,是眼前这些人啊。
甚至落实地比她想像的还要好。
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傅霜知的那句话。
——“多信任一些你的同伴”。
-
外面狂风呼啸,雪花飞舞,帐篷下的众人围着篝火,喝着热汤,吃着热菜,气氛丝毫不哀戚,反而十分热闹。
不说帐篷下有篝火,四周有雪屋和雪堆,只百多人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便足以用彼此的体温抵御绝大多数寒冷。
“终于见识到这北地的严寒了,好像也不怎么样!就是雪下得大了点儿嘛!”有些傅家人半开玩笑似的这样说着。
雷礼拿出了珍藏一路的酒,让除了老人小孩外的众人都喝两口暖暖身子。
“等雪停了,再走几日,也就要朔方了,这些酒留着也是累赘,索性都给大家伙儿喝了吧!”雷礼大手一挥,很是痛快。
“那雷头儿,再给我倒一碗呗!我酒量好,两口身子还暖不起来呢!”一个官差笑嘻嘻端着酒碗凑上去。
“滚!”雷礼笑骂着把这人踹一边二去,“明儿还得赶路呢,喝两口得了,谁敢喝多了醉过去,看我不把你们半夜扔雪堆里!”
众官差顿时一片唉声叹气,还有人朝着雷礼回骂,雷礼也不在意,跟那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来回对骂起来。
傅家人和刘玉等人这边不如官差那边喧嚣,只三五成群地小声说话,却也没有人面露哀色。
女人们交流着方才干的活计,明天要做的事。老人们喝着傅霜知特地为她们熬的驱寒的汤药,慈爱地看着身周打打闹闹的孩子们,时不时无力地训斥一声玩闹太过的孩子。
鹿野坐在离篝火不近不远,被篝火烘烤过的一片干燥土地上,喝着每天必备的苦汤药,嘴巴里哭地要死,骨子里也透着股寒意,四肢肌肉虚弱无力……
但身体、四周,却全都温暖而熨帖。
或许,这就是她当初没有贸然离开这个队伍去当野人的意义所在吧。
-
这一夜,鹿野在那个傅仪斐三人为她搭的雪屋里歇下。
雪屋的密封性比马车强得多,雪屋里面也不是直接就是雪,而是从地面到庐顶都裹着厚厚一层布,鹿野搬进来后,傅仪斐几个又搬进来好几床被子,把整个雪屋用被子堆的满满的,鹿野就被自己的大氅和被子挤在中间。
吃了热食,喝了点酒,身体里有了些热度,再加上如此严密的外界保温措施,鹿野竟然愣是没感觉到一丝严寒。
若不是外面风声还在呼啸,她几乎都要忘了外界的严寒。
埋头就是一整夜的安睡。
翌日醒来是自然醒。
她艰难地从一堆被子中挣扎出来,感觉整个雪屋里黑地伸手不见五指,若不是身体的感知告诉她自己已经睡了很长时间,肯定以为天还没亮。
她裹着大氅往雪屋门洞的方向凑,拿开支撑物,小心掀起门洞帘子。
刚靠近,就听到外面有“咯吱咯吱”的挖雪声。
她眨眨眼,保持着姿势,不一会儿,眼前便忽然一亮。
她下意识闭眼,再缓缓睁眼。
伴随着积雪“簌簌”落地的声音,傅霜知雪一样白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他手上拿着把药铲,铲子上全是雪,拿铲子的手背青筋毕露,因为皮肤格外惨白,青筋更显清晰。
鹿野愣了下,看了看他满是雪屑的下半身和远处。
很不幸,鹿野的猜测言中了。
雪一夜未停。
远处的雪堆积高度几乎已经与雪屋同高。
但她这座雪屋前面,却并没有多少积雪。
鹿野目光又看向傅霜知手里的药铲以及他雪白的脸。
“你——”她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