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鹿野已经惨变文盲,所以虽然看出上面有字,但鹿野也认不出那是什么字。
可只要有字,就说明不是普通的破石头、破纸片儿。
作为一个从二十一世纪穿来的、深受曾经的古玩捡漏风潮影响的鹿野,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
她激动地看向傅霜知。
就连一旁的刘修良,也已经发现了那些东西上的文字。
不过,他显然还没像鹿野想那么多,还在皱眉思索中。
只有雷礼还懵然不知。
傅霜知笑笑,没有直接回答雷礼的话,而是走到那堆杂物前,小心捡起几张被踩踏地几乎完全碎裂的破旧纸张,掸拭灰尘后,仔细瞧上面的字。
片刻后,他抬起头。
“这是先秦石鼓文拓片。”
石鼓文拓片
说罢,他放下那纸片,又捡起一片破瓦。
破瓦呈圆形,上面有个大字,在场除了傅霜知,只有刘修良认出,那是个古体的“卫”字。
“这是汉卫字瓦当。”傅霜知说。
汉卫字瓦当,汉瓦当里这个比较常见,传世较多
他放下破瓦,抚摸破瓦旁边,一个通身绿锈的破罐子。
“这是春秋方形罍。”
原型参考:武汉博物馆凤纹方罍。方形罍是罍的一种器型,另一种是圆形,圆形罍更常见
……
傅霜知就这么一一捡起那堆“破烂”,徐徐道出它们的名字来历,仿佛那些东西是他家藏私品,娓娓道来,从容不迫。
鹿野虽说早有预感,但还是忍不住激动了下——
果然。
一路上傅霜知肩不能抬手不能提的超级弱鸡形象,都快让鹿野忘了,这人除了心眼多心够狠外,还是博闻强识、博古通今的天才啊。
只不过之前,他那些学识在荒郊野外通通派不上用场。
但这种时候,不就显出他的用处来了?
想到这里,鹿野使劲儿朝傅霜知使眼色。
傅霜知回看她,轻轻眨了两下眼睛。
鹿野瞪眼,伸出五根手指。
傅霜知又眨了三下眼睛。
鹿野坚持不让,五根手指大张像要弹钢琴似的。
傅霜知叹气,点头。
鹿野满意了。
目光再度看向那堆破烂,哦不,古物!
这都是钱啊!
能换多少钱呢?
十两?一百两?一千两?一万两?
一来到这世界就被悲惨流放的鹿野悲催地对这里的物价毫无概念。
但看傅霜知的样子,肯定不少就是了!
而不管多少,其中一半都是她的!
鹿野和傅霜知这边眉眼交战。
旁边的刘修良听得眼中异彩连连,询问了傅霜知后,便蹲下身研究那些东西上的字了。
至于剩下的雷礼、金鹏、林厚朴……
这三人已经完全蒙圈了。
这啥、啥和啥啊?
什么尸骨榻片,什么蚊子瓦当,什么方形雷……
不就是破纸、破瓦、破罐子吗?
怎么加上几个字儿他们就听不懂了呢?
不过,雷礼到底还算跟权贵打过一点交道,看看那些破烂儿,再看看傅霜知,再想想傅霜知的来历……
“这些东西……很值钱?”他问地小心翼翼。
傅霜知笑笑。
“在某些人眼里很值钱,在某些人眼里,则一文不值。”
雷礼继续懵逼。
傅霜知一脸真诚。
“雷捕头,不瞒您说,这些东西在我手里或许可以卖出高价,但若在您手里……您是想去当铺?还是去书画金石铺子?”
雷礼:……
不,事实上他啥都没想,在他眼里那就是堆破烂。
拿去当铺?
他怕被人轰出来。
至于什么书画金石铺子……
他雷某人杀过人,染过血,就是跟什么书画不沾一点儿边。
这辈子跟书画距离最近的时候,除了门联年画,就是枕头底下私藏的春宫小册子(还落在京城的家里忘带了!)。
总而言之,进那种地方,他发憷。
“不管您去哪里,恐怕都当不了半两银子。”傅霜知继续微微笑着道。
雷礼叹气,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什么书画铺子他不熟,但当铺他可是常客,知道那地方的掌柜伙计最会看人下菜碟,你要是不懂,就往死了给你压价。
这些玩意儿他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甚至方才傅霜知说的那些话他都没记住。
去了当铺绝对捞不着什么好。
到这时,他也明白了傅霜知的心思。
这是实实在在的阳谋啊。
傅霜知没有隐藏那些东西的价值,这固然会增加无法顺利得手的风险,但——这也向他雷礼展示了诚意和价值。
面对可能卖得高价的宝物,他没有仗着自己懂别人不懂而昧下宝物,而是仔仔细细向他展示,他能够让这些在山贼窝、在他雷礼手上一文不值的东西变成金银。
如果他跟傅霜知是半路搭伙,干完这票就散,那傅霜知当然没有必要这么做。
但问题他们不是。
他们还要继续一起走很多天,还要经历很多事,谁也别说不准还会不会再遇到这种局面,这种情况下,傅霜知所展现的他自身的价值,便成了与他雷礼合作的又一重砝码。
说到底,两人之间的关系是不对等、不牢靠的。
雷礼是因为恩情和道义而帮助、回报傅霜知,尽管这次剿匪傅霜知和傅家人都功不可没,但归根究底,还是他雷礼先给了傅家人自由行动的权利,才有了后面一切。
在这个关系中,傅霜知是处于被动位置的。
但现在,他在利用人心共有的贪婪,引导着雷礼从这段关系中的高位走向中位,走向与他傅霜知平等的位置。
可以互换利益的位置。
利益的合作才是最牢固的合作。
真说起来,他其实一点也不亏……
正如傅霜知所说,那些东西在他雷礼手里卖不上价,而傅霜知,也未必真就能卖上价,毕竟雷礼虽然不懂那些劳什子石头瓦片,但雷礼懂得人情世故。
越是乱的地方,虚头巴脑的东西就越不值钱。
穷人逃荒时宁愿要一个馒头也不要一块金子就是这个道理。
更何况那些石头瓦片还不是金子。
所以傅霜知选择这些东西,也是要担些风险的。
如此这般低头细想一阵后,雷礼便大笑起来。
“好,那就听傅公子的,这些东西,归你了!若是卖上好价,记得请兄弟我喝酒!”
傅霜知目的达成,朝雷礼拱手施礼。
施完礼,转身对鹿野道:“该你挑了。”
雷礼顿时一个趔趄。
“啥?”
傅霜知神色不改。
“我挑好了,接下来该她挑了,不是么?”
这这……
雷礼目瞪口呆。
这这这你们俩不是一伙儿的吗!
他还以为傅霜知挑了那堆破烂,鹿野就不用再挑了呢!
敢情还得再挑?
傅霜知朝雷礼笑笑。
“此行她出力最多,不分润的话,委实说不过去吧?”
“这个自然、自然,该鹿姑娘挑、该鹿姑娘挑……”
雷礼说着,心里在滴血,看着那一小箱金银珠宝,仿佛在看自己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却即将出嫁的漂亮女儿。
保不住咯,保不住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