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如钩,鬼火幢幢。
青面鬼差声音非男非女,如砂石摩擦过的地面,冷凉粗粝。
众妇人吓傻,全都呆怔不动。
“鬼差”忽地发出阴恻恻的笑声。
随着它的笑,又一朵幽蓝的鬼火无声自燃,散发出没有热意的光。
“鬼差”面前的妇人吓得倒退几步,却引得那鬼火如跟随般随她飘荡,映出她十足惨白的面容。
鬼差缓缓张开血盆大口,仿佛择人而噬的恶鬼。
“咯、咯、咯!”
妇人唇间逸出牙齿打颤的声音,忽然“啊”地大叫一声,随即,“噗通”跪倒在地。
“鬼、鬼差老爷!求饶了民妇罢!民妇发誓从此洗心革面,再不敢起害人的心思!”
风吹起“鬼差”一缕漆黑的发,发青的脸没有说话。
其余几个妇人周身已经完全被鬼火包围。
一朵又一朵幽蓝火焰升腾而起,混着此地刺鼻的臭味、黯淡的天光,以及黑暗里周身同样环绕着鬼火,却巍然不动,仿佛被小鬼簇拥的无声审视着她们的“鬼差”……这一切一切,都如滔天巨浪扑面而来,不消片刻,便压垮几人的心理防线。
人是爱模仿的生物,有了第一个妇人开跪下求饶的先例,其余人便像是被传染一样。
“噗通!”
“噗通!”
“噗通!”
……
一连几声跪地声,压倒无数枯枝败叶,激起更多粼粼鬼火。
“求饶了民妇!”
“民妇也发誓再不敢害人!若有违誓言,叫我、叫我,叫我瞎了眼!瘸了腿!烂了嘴!掉光头发!”
……
求饶发誓诅咒自己声接连响起。
但众妇人求饶发誓声中,却还有一个人身影摇摇晃晃着,始终坚持着没有下跪。
“什、什么人,装、装神弄鬼!”
妇人声音卡顿破碎,却依旧能听出话音里的高高在上之感,正是方才教导众妇人要“换个活法”、打击傅霜知气焰、与傅霜知争权——还要抹了鹿野脖子的那个妇人。
能轻易就起杀人念头,胆子总不会太小,所以,她没有如其他妇人一般立刻就被吓得魂不附体,反而怀疑起“鬼差”的真假来。
青面“鬼差”恻恻一笑。
这时,正巧,妇人身后吹来一股凉风,把衣衫单薄的她吹得抖了一抖。
“ 别、别装神弄鬼了,我、我是不会信的!”妇人厉声喝道,可惜打了磕巴。
“鬼差”突然动了。
迈步,上前,却不是如常人那般走路,而是没有关节般,腿直直伸出去,直直落地,每一步都好似量过般距离相等,四步之后,正好走到妇人面前。
“你、你要干什么!”妇人再次喊道。
“鬼差”没有说话,只伸出手。
那双手同样绿油油的,还正往下滴着什么东西。
妇人瞪大眼,转身就想跑——就算不是真的鬼差而是人,这“人”身高体壮,比她高了足足一头,她也打不过呀。
可是,她念头刚起,那双绿油油的手便按在了她肩上。
妇人瞬间感觉自己肩膀要碎了!
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钳住她的双肩,然后又猛然发力,将她整个身子往下按!
妇人往日养尊处优,身体算是很好的,但却居然丝毫无法抵挡这一按,“噗通”一声,她被迫跪倒在地。
这还不算完。
刚刚跪倒,掌风和“鬼差”阴恻恻的声音一同响起。
“出言”
“不逊。”
“罚。”
“罚”字刚落,妇人半边脸仿佛被一块铁板迎面高速撞上,“噗!”
整整七八颗牙齿伴着血沫从妇人嘴里飞出,而妇人也被扇倒在地。
“啊!”
妇人趴在地上,痛呼哀叫,心底真正感觉到了害怕。
她不是没打过人巴掌的,往日那些丫鬟下仆犯了错,她也常常甩人几个巴掌玩玩儿,然而,她的力道最大时,也不过将人脸打红而已,据说那些力气大的汉子能将人脸打出血,甚至打地牙齿松动、脱落。
但她可是半边牙齿都快被打光了啊!
这根本不是人能有的力气!
妇人一边叫着,一边感觉风从自己那空荡荡的、原本应该长满牙齿的地方穿过,正又痛又惊又怕时,眼睛却看到那鬼差赫然又扬起了那只绿油油的手!
“——啊!”
一道将远处睡得正酣的傅家人乃至官差都惊醒的惊恐叫声刺破天际后,妇人眼一翻,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
被惊醒的官差气恼地提着马灯来查看情况。
好些傅家人也小心翼翼跟在官差身后探头探脑。
“怎么了怎么了?那个傅鹿氏呢?是不是她逃跑了?”一个官差叫嚷着,刚叫完,就被那几个跪倒在地不停磕头的妇人,以及到处乱飘的鬼火吓一大跳。
“这什么鬼东西!”
“你们怎么跑这里了!”
“傅鹿氏呢?傅鹿氏!”
……
官差叫嚷着,身后来看情况的傅家人也交头接耳,一边害怕那些鬼火,一边奇怪那几个妇人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人已经眼尖地发现了晕倒在地的那个妇人。
“咦,这不是二房的大夫人——呃,二房的陈氏吗?”
说话之人下意识还用上了过去的称呼,说完才反应过来此时她们都已经是流放犯,夫人什么的,可担不起了,被官差听到说不定还挨鞭子,急忙改了口。
“呀,二婶!”
傅瑶也是跟过来凑热闹的一员,看清妇人的脸后顿时叫出来,只不过声音里却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没错,这妇人,正是白日里曾跟傅霜知争执过的陈氏,傅瑶傅霜知等人的亲二婶。
傅家人这边反应暂且不提,官差那边还在嚷着,又一声“傅鹿氏”之后,旁边“草垛子”里忽然钻出一个睡眼惺忪的人来。
“咦?”
这人自然就是鹿野。
她还带着浓浓的鼻音,一听就是刚睡醒的样子,她满身枯草,揉揉眼睛,清了清嗓子,似乎终于清醒了,“怎么这么多人?”
“怎么这么多人你不清楚?刚刚那妇人声音那么大你没听见?”官差没好气地道。
“大人,大人见谅,民女睡觉一向沉,大概因为以前是杀猪的,杀的猪多了,睡觉也跟猪似的,等闲动静根本、根本弄不醒我……”鹿野睁着一双大眼睛说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