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野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渣男。
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那种。
她到底也没交代XX、YY、ZZ、LL都是谁——难不成要说那都是她曾经命中注定的老公是她少女的梦吗?
坚决不行,她要脸!
至于那些肉麻的话更是坚决不承认!
于是,直到行李货物都收拾好装车,众人准备出发时,鹿野都还能感觉到傅霜知那仿佛混杂了幽怨和谴责的目光。
……
“你得罪我二哥了?”傅瑶还要不长眼地凑过来问。
鹿野一把把她脑袋推开。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喂!你说谁小孩子啊!”小孩子跳脚,鹿野无视,扭头就忧愁地鼓起了脸。
虽然不大相信傅霜知后面那些鬼话,但最开始那句喜欢他……不管喝没喝醉,鹿野都觉得,那是她会说的话。
毕竟……
是真的喜欢啊~(*^▽^*)~
不自觉地就翘起嘴角,但下一刻却又生生压下。
喜欢归喜欢,但说什么回去朔方就成亲,然后一辈子不分开什么的……会不会太快了?
她这具身体的年龄甚至还没满十八周岁!
古代医疗水平落后,妇科更落后,朔方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的妇科医疗水平更是落后中的落后,万一她成了亲,怀了孕,有个三长两短、一命呜呼,岂不是冤死了?!
一想到那种结局,鹿野顿时把回去就成亲生子这个选项,飞快从接下来的规划中划掉。
小命最重要!
而且——
鹿野看向装地满满的货车,以及被陈蹇之拨来特意护送她们一程的士兵,心里涌出满满的满足。
太平村,还有眼前此刻这些……
才是她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根本啊。
就算没有了傅霜知,没有了傅家人,只剩她自己,也可以好好活下去的根本。
在将这些经营好之前,成亲生子什么的,还是往后捎捎吧。
而且……
即便她这边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傅霜知那边呢?
这次他回去了朔方,以后呢?
他终究还是要回京的,这是无法避免必须面对的事,而在那一刻来临以及结束之前,贸然地定下什么约定,是否太过草率了呢?
想明白这些,鹿野胸中豁然开朗,对某人幽怨又谴责的目光顿时也能视若无睹,他看过来,她就毫无所觉般地看过去,还奉送一个大大的笑容。
傅霜知立刻察觉到她态度的变化。
他收起故意摆出的那副作态,眉头微蹙。
-
两人的关系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没有更疏远,似乎也没有更亲近。
当然,赶路呢,也没有太多两人亲近的空间。
为了避开垣州城,这次鹿野一行人绕了一个大圈,走的也不是之前流放走的那条路,鹿野她们自然是不识路的,好在有陈蹇之派的那些卫兵。
陈蹇之拨了三十个军中好手,将会护送鹿野他们行走至少半程路程,而这半程路程,陈蹇之的名头儿随便鹿野他们用。
当然,就算走完半程,士兵们回东平城了,鹿野仍旧可以借用陈蹇之的名头,不过越往北,陈蹇之的名头用处自然也就越不大,因此护送这半程便已经足够。
不过起码在这东平城周遭,陈蹇之的名字是真好用。
接连走过几个县城,听到鹿野他们是陈蹇之派遣前往北地的商队,并且验明了身份后,当地官员都很是热情,若不是鹿野她们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怕不是就要倒在他们的糖衣炮弹之下,替陈蹇之答应下种种请托了。
而不知是不是山贼土匪在官府里也有线人,又或是那三十个精兵太过惹眼,直到走过了垣州的地界,鹿野他们都再没遇到一次拦路抢劫。
以为特地绕个远路兴许能开拓下新“客源”,谁知却是这样的结果,鹿野还挺遗憾。
不过这样也侧面证明了,有了官方背景和士兵护送后,商队的安全性大大提升。
好不容易绕过了垣州,在垣州北面不太远的一个小城补给休息时,鹿野反倒听到了垣州城的消息。
“听说了吗?平北王犯了大事儿,天子对他很是不满,咱们这北地的天,怕是要变了!”
听到这样的闲言碎语,鹿野很是有些惊诧地看向了傅霜知。
虽然傅霜知说三个月内平北王必倒,但这才不到一个月,居然垣州以外的地方便已经传出这样的传闻了?
速度也太快了吧?
傅霜知笑笑,笑容却有些疏淡。
“看来……四皇子有些心急。”
鹿野一怔,随即了然。
她没有问过傅霜知具体要怎么扳倒那平北王,哪怕傅霜知写那些信时完全不避讳她,只要她想,完全可以知晓地清楚明白,但她却从始至终毫无兴趣,因此至今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用什么方法。
现在一听他说四皇子,才猜出了一点。
果然,他不亲自回京城的话,能做的选择便少了许多,便只能将平北王的把柄送给一位有能力利用这些把柄的人,而这个人选也是唯一的。
只有四皇子一人而已。
他固然可以给四皇子出谋划策,但具体施行之人是四皇子,那么过程甚至结果都必然不可能完全如他所料。
四皇子有些心急,扳倒平北王的进度早于傅霜知的预料,那么对于他后续的计划是否会有妨碍?是不是会让他后悔当初没有回京亲自操刀?
鹿野下意识蹙眉,微微张口。
“你——”
要不然,还是回京城吧?
这句话还未说出口,像是料到她会说什么似的,傅霜知一个眼神飞过来,剑锋似的,一下子堵住了她的话。
“你若是想说让我回京,就不必开口了。”
鹿野:……
“我没想说。”她矢口否认。
傅霜知笑。
“无妨的。”他说,声音轻缓温和,莫名有种安抚人心的感觉。
“我既然做了决定,便预演了所有的可能,如今的局面,也在预料之中。”
“虽然不算最好,但也不算太坏。”
他夹着马腹,让胯下骏马与她并肩同行,两人肩并着肩。
“比起那个——”他看向鹿野,日光落在他眼眸,璀璨如落日熔金。
“现在,我只想快些回家。”
……
鹿野的所有动作都陡然顿住,呆呆看着他。
“——家?”
她问。
“嗯,家。”
傅霜知答,看看她,又指向遥远的北方。
“太平村,不是我们的家吗?”
……
去岁的辛苦跋涉,终于抵达那个荒村,在荒村之上升起第一堆篝火,建起第一栋房屋时,鹿野曾兴奋地宣布,这就是我们的新家,是所有太平村人的新家。
鹿野当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但是……
她从不指望别人将她的话视若圭臬。
她是异世来的孤魂野鬼,在这个时空无根无基,更没有所谓的“家”,所以,长久跋涉终于抵达一个地方,终于安稳下来,终于拥有一些东西后,她便迫不及待地宣布,那是她的新家。
但对于其他人呢?
那是不是他们的新家?
跟她不一样,其他所有人,都不是无根之人。
当有了归根的选择后,他们还会将太平村,那个几乎一无是处的穷乡僻壤小村庄当做自己的家吗?
反正鹿野不指望。
但现在,他说,那是我们的家。
家啊。
不止是她的家。
也是他的家。
是他们的家。
鹿野仰起头,声音微弱的嘀咕了两个字。
“讨厌……”
害她都矫情地想哭了。
太狡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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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被那一个“家”字勾起了思念,鹿野竟然开始想念起离别也不算太久的太平村,于是一路扬鞭催马,向北而行。
没有再费尽心思打劫山贼,也没有被沿路的新奇或繁华绊住脚步,除了偶尔在歇脚的城镇看看是否有值得贩运的货品,其余时间,都在全速行进着。
于是半月时间,朔方便已在望。
鹿野记得,离开时尚是早春,新芽刚刚从去岁的枯草中露出一点尖,越往南,气候便越温热,到东平时感觉已经是暮春的天气,但随着回程一路向北,气温便又一点点降下来,季节仿佛发生了倒流,等终于回到朔方,朔方便已经完全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南边的东平已经是暮春,更南边的大魏甚至已经入夏,但在这边境上的朔方小城,却正是 阳春好时节。
阳春时节的朔方,仿佛一片巨大的花地毯。
地广人稀的广袤荒原林野上,终于熬过漫长寒冬的植物正在争分夺秒地开花,五颜六色,各型各样,大地五彩斑斓,偶尔点缀在其中的人类村庄倒仿佛童话书里森林精灵居住的小屋。
尤其到了太平村,这种感受便越发强烈。
方圆数里地,除了太平村,便再没有别的村庄,于是一片五彩纷呈中,太平村红砖的墙面,黛灰的屋顶,就那么远远地招摇着,既突兀又自然,仿佛一幅画的画眼。
除了后面赶来的傅霜知,以及本就生长于此的阿苏、赵正义等人,包括鹿野在内的其他人都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好多花啊!”
傅仪琤忍不住欢呼了一声,然后就在路边采起了野花,一会儿就摘了五颜六色的一大把,瞅瞅鹿野她们手中空空,小姑娘兴冲冲地把手里的花分给了几位姐姐,一人一把。
“这穷乡僻壤……居然这么美……”傅瑶拿着花,呆呆地呢喃。
赵正义几个土著这时候便挺起了胸膛,骄傲地道:“咱这地儿苦了点穷了点儿,但要论景致,可一点不比南边差!”
傅珮感叹。
“都说北地苦寒,京城以南才是处处好风景,也不知道说这话的人有没有真正见过北地的美。”
阿苏一言不发地看着这景象,默默对比着此行去大魏看到的景象。
大魏南方与蛮魏交界乃至蛮人地界截然不同。
风景自然是好的。
但他生长的这片土地,难道就没有好风景吗?
——没见眼高于顶的傅家人都对此赞叹连连吗?
生在蛮人王宫,不仅蛮人总说大魏是个好地方,要去烧杀抢掠,连他的母亲,那个生于大魏的女子,也总是告诉他大魏有多么多么地好,比蛮人的地方好一百倍一千倍。
久而久之,他便对那片名为大魏的土地既向往又嫌恶。
直到这一次,终于不用躲躲藏藏,光明正大的深入大魏的腹地。
然后见识到了大魏更多的模样。
的确更繁华,更富丽,也有着许多苦寒的蛮人居处没有的风景。
但……
他生长的这片土地,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啊。
明明也是片能让人惊叹的土地。
阿苏想着,目光不自觉又落到那俩人身上。
鹿野和傅霜知。
两人的反应都比较平静。
静静地站着,看着眼前的景象,没有惊呼,也没有太大的表情外露。
姓傅的不说,这人装逼惯了,但鹿野——
这样“平淡”的反应,完全不像她平时的性格。
“你觉得这里的风景不如大魏?”阿苏不禁问道。
鹿野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阿苏在跟她说话,指了指自己,待阿苏点头后,才奇怪地问:“你哪里看出我这样想了?”
“再说,这里不也是大魏?”
阿苏被噎了下。
虽然这里也是魏境,但位处边境上,与蛮人地界并无什么不同,反而与大魏其他地方迥异。
这也是他曾经觉得,这些合该都属于蛮人的原因之一……
当然,这些话不能在这里说。
阿苏也没多话,只说:
“你表现得很平淡。”
他的声音里有些轻微的不满。
如果真的觉得这里风景如画,不应该像那些傅家人一样满眼惊奇吗?
鹿野失笑。
“表现平淡不代表不喜欢啊。”
鹿野看着眼前景象。
怎么会不喜欢。
这是她飞快赶回来的“家”啊。
只有到了全新的地方才会觉得惊奇,但“家”,是让人安心的地方。
更何况她早就知道,这片看似一无是处的土地,自有它的魅力。
这高纬度草甸林原的春天,美地仿佛油画般的画面,鹿野前世就曾在照片里、画报里看到许多次,所以对看到这副景象并不惊奇。
唯一的惊奇之处在于,这样的地方,竟然就是她在这里的家。
像是打量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朋友,因为感慨太多,所以一时反倒什么也说不出口,只用眼睛去仔细端详。
垂下的手突然被拉住,鹿野扭头,就看见傅霜知牵住了她的手。
“走,回家吧。”他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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