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准备去惊秋院与美人“玩玩儿”的小王爷紧急转了向,并且短期内,恐怕都不会再有心思去找美人玩儿。
正在惊秋院的鹿野把刚打倒的六个侍卫摆好排排站。
还从为首的一个侍卫腰上扯下个腰牌——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有备无患。
做完这一切,便大摇大摆地出了院子。
此时惊秋院四周都静悄悄的没个鬼影儿,鹿野出门,就见园子里有个老花匠埋头给花树剪枝,听见动静瞅她一眼,视线一秒都没停留,继续专心摆弄他的花树。
鹿野满意地摸摸自己的脸蛋。
跟傅霜知在一起混那么久可不是没收获的,虽然达不到他那么神乎其神的易容技巧,但遮掩下原本特征,把自己化成个没啥特色的小丫头还是可以的。
心里不慌,她大摇大摆地朝选好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也碰到不少人,但没有人上前盘问她身份——平北王府宅子大,仆从多,一个府里的人都互相认不全,更何况是今天这种热闹场面,出现生面孔再正常不过了,不是放哨查岗的,没人会无端怀疑路上一个小丫头的身份有问题。
于是鹿野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出了后院的大院子。
后院是给谢谛的女人住的地方,绝大多数时候,这些女人都只能在这个大院子里转悠,之前鹿野也是,只有被谢谛带着,或者谢谛手下有脸面的管事带着,才能出院子四处溜达。
“站住,你是哪个院子的?”
后院守卫看见鹿野,沉着脸阻拦。
鹿野丝毫不慌,拿出那个侍卫腰牌。
“守卫大哥好,我是刚拨到惊秋院伺候叶美人的,今儿小王爷在外面忙碌没来得及陪叶美人,美人发火,林侍卫便让我去找小王爷。”
守卫一听叶美人便立刻换上和缓的脸色,再一看,果然是负责看守惊秋院那兄弟的腰牌。
“去吧去吧,不过这会儿小王爷可能顾不上看美人儿~”
守卫笑嘻嘻道。
鹿野挤出一张苦瓜脸,“是呀是呀,林侍卫就是这么说的,可叶美人不听,咱们做下人的也没办法,只能听令行事不是?”
“哎,可怜……去吧去吧,若是找不到小王爷,或是小王爷不愿意来,你就随便转一圈,回来跟叶美人说没找到就是了。”这守卫大哥还挺好心。
“嗯嗯,谢谢大哥提点!”
鹿野一副感激涕零样,又说了好几句好听话,才在守卫大哥的目送下远去。
鹿野不慌不忙继续走。
大路上没人检查她身份,除非她要进入什么有人把守的地方。
库房无疑是重兵把守之地。
鹿野早踩好了点,先来到王府的大库房,还没进院子,远远地就看到无数卫兵巡逻,进进出出的人都要数次被查验身份。
唉。
看来林侍卫的腰牌没用了。
鹿野可惜了一下下,掉头就走。
这一掉头,就去往了谢谛的小金库。
谢谛的小金库自然不如大库房丰厚,但也足以令人垂涎,鹿野上次被谢谛带着进去,只装作没见识的村妇,挑了几件金光灿灿的首饰,但她也看得出,那里面颇有些东西比金子更轻便更值钱。
小金库这里人就少多了,鹿野远远看着,觉着自己小心点应该能潜进去。
但风险还是有点大。
而且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卷款跑路,往后平北王府追查起来也是个麻烦啊……
她还想在这条路上多走走呢。
难道放弃捞一笔的想法?
这样的话,又有点不甘心呀。
鹿野左思右想,还是没有直接去小金库。
听着前院的人声鼎沸,心念一转,她调转了方向。
-
宾客们被安置在了占地最大的一个园子,有山有水,有湖有亭,上门的宾客加上王府之人,总有上千人,在这个园子里一撒,倒也不显得拥挤,但同样的,想要快速地找到某个人也很困难。
谢谛一走,陈蹇之和傅霜知就在园子里逛起来。
陈蹇之不知道傅霜知究竟要怎么做,他发现他也根本管不了傅霜知。
就在他面前,就一个错身的功夫,傅霜知就能给人小王爷下药!
陈蹇之还能说啥?
待傅霜知说出他给谢谛下了什么药,还笑着安慰说,只是个小小恶作剧,不会让寿宴大乱,也不会给陈蹇之惹上麻烦时,陈蹇之“你”了半天,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算了,随他去吧!
于是陈蹇之便再不多想,按照一般流程跟遇到的宾客寒暄。
傅霜知时而跟在他身后,时而不知道跑到哪里去。
陈蹇之正这么想着,转身回头,就见一个错眼间,身后的人又没了。
傅霜知站在人群中。
周围人来来去去,无数男人女人,但倏然之间,他看到了一个身影。
愣了片刻,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大步迈开,向着那个人影飞奔而去。
“咦傅兄弟、傅兄弟——”
扭头找了一圈,终于找到傅霜知人影的陈蹇之正朝他走来,就看到这情景。
这是要去哪儿?
他着急想喊住他,但又不敢大声,更不敢追赶,只得一边紧盯傅霜知的去向一边装模作样地小步跟上。
然而傅霜知此时的速度哪里是他小碎步就能跟上的。
一眨眼,视线里再度没了人影。
陈蹇之扶额,彻底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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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野端着个酒壶在园子里装成侍女转圈圈。
她想着来这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认识的人,比如陈蹇之什么的,但——
这平北王府不愧是土豪,园子真大啊!人也真是多啊!
想就这么转转就碰到人,实在是有点大海捞针的意思。
鹿野想着,就准备走人。
刚走几步,忽然觉得不对。
她转身,就发现让她感觉不对的源头。
不远处,一个身量瘦高,小脸黄黄的陌生人抚着胸,喘着气,目光紧紧地盯着她。
鹿野歪歪头,正有些纳闷。
黄脸小子嘴角缓缓勾起。
那熟悉的弧度,熟悉的要笑不笑的模样……
鹿野瞪大了眼睛。
隔着数人,两人隔空相望。
鹿野嗫嚅着嘴巴,也没说出什么话,只死死盯着他。
对面的人也没有说话,只是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些,眼睛也更弯了弯。
一位夹在两人中间的客人先是看了看左边,再又看了看右边。
——突然觉得,自己好多余。
-
人群喧嚣,园子正中已经搭起了戏台,咿咿呀呀的唱曲声和丝竹管弦混着人群,让这嘈杂弥漫了整片空间。
鹿野左拐右拐找了半天,才躲在了一丛僻静处的、茂盛的栀子花丛里。
周遭光线暗下来,嘈杂的声音似乎也远去,只剩浓郁的花香和身旁人的气息。
平北王府果然豪气,不知用了什么地暖措施,明明是早春天气,夏季才开的栀子此时却已经郁郁葱葱,雪白的花云朵般缀满枝头,浓郁的花香熏地人晕乎乎的。
鹿野就觉得自己晕乎乎的。
尤其身边人贴上她时。
花丛中间空隙终究不大,躲两个成年人,还是勉强了些,因此两人不得不尽量靠近。
“你、你怎么来了?”
她想挪开又不敢挪,目光也不看身旁人,只瞅着头顶一朵开得正好的栀子。
身边人却不搭话,然后鹿野便看见一根手指落在她脸上。
她的目光立刻从栀子上收回,不受控制地落在那手指上。
手指从她额头滑到眼角,再到脸颊,再到唇边。
动作极轻极慢,像什么毛茸茸的小猫在她脸上轻轻地蹭。
鹿野的眼睛顺着那手指一动,都快看抽筋了。
才听到头顶一声轻笑。
然后——
浓郁的栀子花香陡然远去,浑身都被某人身上略带药香的气息包裹。
——她被整个抱在了怀里。
“你无事。”
头顶的声音轻轻说,带着紧绷一口气长途旅途后的疲惫和释然。
鹿野的心突然颤了一颤。
虽然隔着妆容看不出他原本的脸色和模样,但方才一看脸颊,她便发现,他的脸颊竟然又消瘦了不少。
而从太平村到这里,能这么快赶来,想也知道有多辛苦。
是接到消息后,就一刻不停地向着她飞奔而来吧。
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的跳声,她用力点头。
“嗯,我没事儿,我好着呢!”
“哼……”
头顶又响起他的声音,然后头顶被下巴抵住。
“——好到乐不思蜀了么?小王爷的宠妾……哼……”
一边说,鹿野一边感觉,自己的头顶被他的下巴蹭地一团乱。
鹿野:……
她忽然从他怀里微微挣开,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眼。
虽然此时两人面容都变了,但眼睛仍是彼此熟悉的眼睛,眼睛不会说谎。
“你在意吗?”她问,带着一丝试探。
傅霜知顿住,随即,脸颊又朝她贴近。
鹿野却不想再跟他贴那么近了,起码得到明确的答案之前。
她后退着,不让他贴近:“你在意我……”
可能损了“清白”,名声与肉体都有了“污点”吗?
鹿野没有说出口,但她相信他懂。
她的心里悄然生起一堵墙。
虽然她跟谢谛并没有什么,但他若在意……她不会解释什么,更不会去自证什么。
她只会选择远离。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朋友能继续做就继续做,感情什么的免谈。
后脑勺陡然被两只手按住,阻住了鹿野后退的趋势。
然后,他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那你喜欢姓谢的吗?”
?
姓谢的?
谢谛?
她喜欢谢谛?!
一瞬的惊讶之后,鹿野脱口而出:“怎么可能!那就是个变态!”
刚说完,想起她好像也说过眼前人是变态来着……
鹿野赶紧改口,“是跟你不一样的变态!你虽然是变态但还是很有闪光点的,那人就是个垃圾!不可回收的垃圾!比你差远了!我喜欢狗屎都不可能喜欢上他啊!”
傅霜知:……
“呵……”
“你拿他跟我比?”
鹿野:……
机灵小鹿,秒速滑跪。
“对不起我错了!!!”
傅霜知又哼哼几声,勉强接受了她的道歉。
鹿野觉得不对。
不是在说他介不介意的问题吗,怎么说起她喜不喜欢谢谛了?!话赶话的,她还给他道歉上了?!
“等等,你别转移话题。”鹿野板起脸,试图将话题掰回严肃又正经的氛围,“所以说,你到底介不介意?”
傅霜知瞥她一眼。
又朝她贴了贴。
下巴又顺势无比地搁在了她脑袋上,带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你又不喜欢他,我介意什么。而且——”
两人的身体相贴,能隔着衣物感觉到对方的骨肉,而他的目光也在她身上脸上逡巡。
——按说之前一路跋涉,应该会比在太平村时状态差一点的,但如今的鹿野面色红润,皮肤水润饱满,身子更是一点没瘦……
一看就是没受什么罪。
这一见面就跟他斗嘴的精神状态,显然,精神上也没什么创伤。
他笑着:
“你无事。”
“太好了。”
不管她跟姓谢的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哪怕真的被姓谢的占了什么便宜,但她心里眼里没那个人,也并不将与那人的事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
他又有什么好介意的。
他只感谢上苍,感谢她。
感谢她平安无事。
傅霜知低头,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人。
或许,失去太多的人,唯一得到的好处,便是学会了珍惜。
珍惜能够拥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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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野被抱着,怔了好一会儿。
她在心里竖起了高高的墙,只待他说出让她不满的话,那墙便会越竖越高,彻底将他隔绝在外,并且从此再不打开。
哪怕是她前世的那个时代,也很少有人不在意这种事,更何况是这个时代。
所以鹿野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但是,这个人……
鹿野怔愣着。
忽然觉得,自己对他的臆测多么无理。
对他的了解又是多么的浮于表面。
他是腥风血雨里走过来的人。
为了复仇,他忍受了无数常人无法忍受的苦楚。
好不容易完成了复仇,却已没有任何在意的人在世,于是,他便也舍弃了一切,自决于世。
直到这一世。
他仍旧沦落,困顿,但是,却重新拥有了亲人。
于是他渐渐展现出与她印象里的阴郁反派不同的模样。
但始终不变的,是他对于在意之人的看重。
这样的一个人……
这样的一个人……
鹿野忽然鼻头一酸。
“对不起。”
她反手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