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他这里做什么?
鹿野被问地一愣。
挠挠头,“……想来就来了啊。”
怎么来这里还需要什么特殊理由吗?
鹿野觉得这话问地莫名其妙。
傅霜知屏息片刻,而后,什么也没说,还拉着鹿野的手,就寻了个位置坐下。
鹿野被他拉着一起坐下。
小屋里根本没有能让两人一起坐下的地方,因此两人是一起坐在了床边。
离的很近,肩并着肩,烛火照着两人的影子落在地上,叠成了一人。
鹿野顿时觉得有点不自在。
不知道为什么不自在,但总之就是不自在。
——兴许是被傅霜知看的。
两人坐下后,傅霜知就扭头看她。
也不说话,就看她。
昏黄的烛火中,他的皮肤显得没那么白,反而有种黄玉般的温润,温润的脸颊,温润的眸子,一直一直看着她。
“看我干嘛?”鹿野别扭地别开眼,不大自在地说着。
傅霜知笑,却没有回答,继续看。
鹿野实在受不了了,别过脸对上他视线,“别看了!”说着,还想甩开他的手。
但傅霜知用力握着,握地那么用力,甚至手背、手腕上的青筋都清晰地凸显出来。
鹿野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吗?”傅霜知没管她的惊讶,又问道。
鹿野“啊”了一声,随即高兴道,“有啊有啊!”
她当然有话要跟他说,这是正事儿来着,没错,她来这里是有正事要说的啊!
才不是要跟他在这儿奇奇怪怪大眼瞪小眼的。
于是鹿野张嘴吧啦吧啦。
“……我走了你要多注意蛮人那边,阿勒齐和匢碌台还比较能信得过,但其他十个部落毕竟没有太大交情,我都怕我一走,他们立刻就反水……”
“……村里的事也要多注意,虽然这趟生意若是能做成,获利应该不菲,但蛋要放在不同篮子里,不能只依靠这一条路,开荒种地才是村民在这里活下去的根本……”
“……蔬菜杂交的方法你还记得吧?上次去山谷好像有小白菜开花了……”
“……对了最近我又想起一些东西,等下我整理出来,说不定对你的研究有用,还有还有!你缺什么实验材料吗?南边各种商品齐全,说不定有你需要的!”
……
一说起事来,鹿野顿时滔滔不绝。
傅霜知单手支颐,微侧着身,看着她,听她说。
直到鹿野再也说不下去。
“咳……”她清清嗓子,觉得口干舌燥的。
“喂,你有认真听吗?”
傅霜知点头,“有。”
然后条理清晰,简明扼要地将鹿野方才所说全部复述了一遍。
鹿野顿时满意了,正想表扬下。
“没有别的想说的了吗?”傅霜知问。
啊?
鹿野挠挠头。
还有什么漏下没交代的吗?
好像没有了吧?她都快把每天喂围脖多少饭都嘱咐了!
于是她摇头,“没有了。”
傅霜知沉默片刻,又看着她,“真的没有了?”
鹿野确定,“真的没有了!”
傅霜知不说话。
忽然别过了脸不再看她。
然后,鹿野听到了一声十分清晰绝对不可能听错的——
“哼。”
鹿野:……?!
这是生气了吗?
是生气了吧?
绝对是生气了啊!
但问题来了——
他生的哪门子气?她哪里惹到他了?
鹿野眼睛眨巴好几下,也没理出半点头绪。
伸出手指,戳戳这人肩膀。
小声问:“你……怎么了?”
傅霜知不回,依旧拿后脑勺对着她。
鹿野尴尬地收回手指,但立时,又听到一声无比清晰的——
“哼!”
鹿野:……
鹿野顿时觉得自己好迷茫,好无助,比眼前有一百个敌人哇哇叫着上来砍她还迷茫无助。
男人的心思太难猜了!
于是她选择不猜。
——“我说你,到底闹什么别扭啊!”
伴随着这一声吼,鹿野直接上手,生生握着某人的肩膀,把他整个人弄成面向自己的姿势。
“有什么话就说啊!”鹿野气势汹汹,眼睛亮晶晶,眸子仿佛在冒火。
好像他在无理取闹似的。
傅霜知:……
他低头,食指轻按太阳穴,而后,无声地、长长地,叹息。
形容清逸秀美的男人目含轻愁,蹙眉叹息,烛光给他镀上一层油画般的质感。
画中人忧郁,烦愁,瞥向画外人的眼神仿佛看什么负心之人。
鹿野:……?
突然有点心虚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她悄悄缩了缩脖子,不禁认真仔细回想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
这些天发生的事很简单。
傅霜知忙着接收县衙,她忙着做调研,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要想富,先通路,只有把南下的商路打通了,太平村,乃至整个北地的经济才能盘活。
于是,几乎是立刻就做出南下的决定,于是开始为此做准备。
傅霜知忙着县衙的事,她便也不打扰他,自己兴冲冲准备好一切,直到今天要回村了,才告诉他这件事,因为需要他帮忙以朔方县令的口吻写信好糊弄人。
记得当时——
当时他的脸色好像有点不好的样子?
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她还以为他要借机拿乔,又是倒水又是磨墨的,才终于哄得他写了信。
之后两人回村,一路上没多交流。
回村后,就是她跟大家说要南下的事,从头到尾,傅霜知都没说话。
——虽然他的确不是个多话的人,但话这么少,尤其是正事上话这么少,这绝对不正常啊!
鹿野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关键!
难道是觉得她这个决定做的太武断,没有充分征询他的意见?还是他压根就不赞同她这个决定?
“——你觉得我不应该南下吗?”自以为找到了关键的鹿野急忙询问,同时又有点抱怨,“你有意见早说啊,我又不是不听——唔!”
鹿野的话突然说不出来了,因为——
她的嘴巴被人捂住了!
傅霜知掌心捂着鹿野的嘴唇,掌根和手指贴着她的脸颊。
“唔唔唔——”
鹿野似乎想说话,但话声都被他堵在掌心里。
唇舌蠕动间撩拨到他的掌心,很痒,还有些湿润,令傅霜知忍不住,下意识想要收回手,但他忍住了。
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羽扇一样在眼前投下大片阴影。
“你别说话。”
他说,声音竟然有些凌厉。
鹿野:……
虽然听过这人用比这凌厉乃至变态百倍的声音跟人说话,但那是对别人,对自己,这好像还是第一次……鹿野顿时觉得有些委屈。
还有些生气。
“唔唔唔唔唔!”(翻译:闭嘴就闭嘴!)
鹿野唔唔说着,不仅闭嘴,甚至眼睛也闭上了!
双手环胸,一副你爱咋咋的架势。
然后鹿野就感觉到,那只捂着她嘴唇的手拿开了。
嗯?
想通了?不闹别扭了?
鹿野想着,正要睁开眼睛,忽然——
唇上轻软。
-
鹿野没有睁开眼睛。
事实上她整个人已经完全呆掉了。
闭上眼,身体的其他感官便愈发清晰,于是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片轻软定定地在她唇上压了一会儿,似乎见她没反应,便大胆了些,轻轻地在她唇上磨蹭。
唇瓣按压,摩擦,很轻柔的动作,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鼻息。
就这么磨蹭了好一会儿,就在鹿野以为这应该就完了,心脏狂跳着想要睁开眼时——
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舔上她的唇缝。
鹿野:!
鹿野“豁”地睁开眼!
正对上一双半睁的眼。
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睁眼,那双眼惊了一下,唇上动作也停止,扇子似的睫毛狠狠上下扇动一下。
然后一只手按住她的眼睛。
“闭眼……”
还挨着她嘴唇的嘴唇模糊不清地吐出这两个字。
鹿野觉得自己迷迷糊糊地。
居然就听话地真又闭上了眼。
然后耳边听到一声轻笑。
然后,那湿润的东西早趁着她心神大乱的功夫,撬开了她的唇齿。
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前进,相触,待发现她僵硬地一动不动后……
便开始作乱。
“轰”!
鹿野觉得自己脑海里仿佛放了一场盛大的烟花,漫天飘扬的,都是自己碎成豆腐脑的脑花。
亲了,亲了,亲了……
不仅亲了,还舌吻了……
变成碎豆腐脑还被放烟花的鹿野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
什么时候结束的?
说实话鹿野有点记不清。
她就记得最后两人不仅唇舌紧紧交织在一起,身体更是紧紧抱着,鹿野碎成豆腐脑的大脑无意识地下了个指令,于是她的爪子就伸进了对方的胸口衣领里……
手掌摸到一片温热的骨肉。
很瘦,能摸到骨头的瘦,但也不是皮包骨,有一层薄薄的,颇有韧性的肌肉,虽然很薄,但真的有,手感甚至还不错——因为鹿野又下意识地按了按、捏了捏。
于是,对方僵硬了。
不止身体僵硬,舌头甚至也僵硬了。
——然后鹿野就被赶出了小屋。
鹿野:……!
鹿野傻眼地看着紧闭的小屋房门,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
第一次接吻打啵kiss的对象,亲到一半,把自己赶出来了???
甚至还是他先主动的啊!
——靠!
她不要面子的啊!
不就是摸了摸胸吗!
这么小气!
鹿野气得想砸门。
“傅霜知你——”
“鹿姐姐!”
鹿野说到一半的话,被一声兴奋的大喊打断。
“鹿姐姐,终于找到你啦!”
少年们惊喜的喊声由远及近,鹿野转身,就看见傅仪斐、傅仪澜、傅仪琤仨孩子冲自己跑过来。
“鹿姐姐我们找了你好久!”
“鹿姐姐,大家今晚想和你一起睡!”
“咦,鹿姐姐你的脸怎么好红?咦?嘴巴也好红!是不是十八叔偷偷藏了什么好吃的东西?鹿姐姐~我也想吃~”
……
鹿野:……
“傅仪斐你闭嘴!”
“走走走,不是要一起睡——咳咳咳!”
“鹿姐姐!”
“没什么!被风呛着了!走走走赶紧走!”
……
门外吵吵嚷嚷的声音远去了。
傅霜知背抵着门,手扶着额,感觉到额头的热度始终没有褪去,身体的燥热更是岩浆般翻滚。
深呼吸许久,气息才终于平顺。
他轻轻打开房门。
远处,是鹿野和几个孩子的背影。
傅霜知不看别人,只定定看着她的背影。
她毫无所觉,似乎在跟那仨孩子说着什么,活力十足,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更没有想着回头看一眼。
真迟钝啊,这人。
还很无情。
说走就走,完全没有考虑他的感受,甚至完全没有考虑将他纳入她的计划之中,就那么自顾自地决定了。
整天说他阴险冷酷无情什么的……
明明她才最无情。
但是——
傅霜知低下头,唇角上扬。
但是——
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放手。
-
这一晚鹿野没睡好。
翻来覆去烙饼一样,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纷纷扬扬总是小屋里的场景。
画面,触感,气息,味道……
一切一切,无比清晰一遍又一遍地在脑内上演,演地鹿野咬牙切齿,很想爬起来,冲到小屋,把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狠狠揍一顿,又或者——亲一顿!
靠!
“我在想什么啊!”
鹿野抱着被子哀嚎。
于是立刻引来旁边傅仪琤的关心。
“鹿姐姐你怎么了?”
其他小姑娘听见动静,也纷纷询问——最后,女孩儿们这边获得了最后一夜跟鹿野一起睡的权利,傅仪斐傅仪澜本来也争来着,没争两句,便被匆匆赶来的莫婉娘阻止了。再怎么说也是十二三岁的小少年了,跟鹿野一起睡显然不合适。
“没什么没什么!快睡吧!”鹿野赶紧搪塞过去,也不敢烙饼了,身子直挺挺地躺着。
然而身体控制得住,脑子却控制不住。
脑内小剧场一遍又一遍上演。
鹿野强迫自己想别的。
——比如傅霜知为啥亲她?
亲之前不还跟她生气呢么?
而且怎么他想亲亲就亲亲,怎么轮到她想摸摸就不行了?
怎么还把她赶出来了?!
太双标了吧!
鹿野生气。
气着气着,灵光一现般,忽然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
总不能,是他害羞了吧?
噫……
这个猜想太可怕了!
睡觉睡觉!
鹿野被吓得浑身一哆嗦,被子一拉,蒙头盖脸,睡觉!
-
翌日。
许是因为睡得不安稳,鹿野一大早就醒来了。
醒来时屋里其他人都还没醒,她懵懵地坐了一会儿,起床,推门。
然后就看到门口白雾里站着的人。
不知道站了多久,衣裳都被晨雾打湿了些。
鹿野吓一跳,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傅霜知抬眼,弯腰,将放在脚边的一个大大的包裹递到她怀里。
鹿野一愣,打开,就看见里头分门别类无数种药,每一种药都附有详细的药名和用法介绍。
她抬头,就见傅霜知朝她点点头,抬脚走了。
——走了?
“喂!”
鹿野怎么会让他走,一把拉住。
傅霜知回头看她,“怎么?”他问。
鹿野一时语塞,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突然,她想起昨晚这人一直追问她,问她还有没有别的想说的……
那时她的确不知道要说什么,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傅霜知办事她也放心,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却硬要她说什么,还能说什么?简直莫名其妙。
但现在,她真的很有冲动想说什么。
“我——”她吐出一个字又停下。
傅霜知定定看着她。
“你——”鹿野又语塞。
傅霜知看着她,突然笑了。
转身,正面对着她。
忽然伸出双手。
抱住了她。
略略潮湿的晨雾气息一下包裹了她。
他虽瘦弱,但毕竟是男人,骨架比她大,身量比她高,长长的手臂一下将她合拢抱住,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巨大的茧裹住。
感觉并不温暖,甚至阴冷潮湿,正如他这个人,但……鹿野奇异地不想挣开。
他的下巴放在她的头顶。
声音也从头顶传来。
“要平安回来。”
“也要尽快回来。”
“不许乱招惹人。”
“不许忘记我。”
“我……”
他的声音很低,却又很清晰,温热的气息吹入她的耳朵:
“等你。”
……
话声的最后,是倏然落在额头的,带着晨雾气息的轻吻。
-
一直到坐上马车,鹿野人都是晕乎乎的。
她原本要骑马的,但上马的时候,居然没踩到马镫,而是一脚踩到空气,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让她坐车。”一边的傅霜知见状,当机立断吩咐了傅瑶。
鹿野一听他声音,整个人更不好了。
同手同脚地跟着傅瑶上了马车。
脸红成了猴子屁股。
“你脸怎么这么红?”傅瑶奇怪地问。
“风、风吹的……”鹿野含含糊糊说。
傅瑶看看车外。
好吧,早晨的风的确还挺冷大的。
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又听到外头在喊她。
是她二哥。
傅瑶急忙又下了马车,过一会儿,一脸古怪地又上了车。
“你跟我二哥怎么了?”她问。
鹿野原本已经平缓好了情绪,一听傅霜知,立刻就跟炸毛猫似的,眼珠子瞪得溜圆。
“什、什、什么怎么了?没怎么,我们没怎么,很正常啊,对,非常正常!”
傅瑶:……
怪不得二哥让她看好她。
这种傻子,的确得看好。
-
视线里,太平村消失不见,
鹿野在马车里待了一会儿便待不住,跑出来骑马。
此行她们不仅有十辆装货的车,两辆载人以及装生活物品的车,还另行准备了八匹骏马以供换骑。
虽然有了更多更好的马,但鹿野骑马的第一选择,仍旧是自己最开始买的那匹名为小宝,被傅霜知说是驽马的普通马。
骑上马,发现身边并行有人,是阿苏。
少年甚至都没有握着缰绳,信马由缰,那马却十分听话地不走歪道,一直沿着大路走。
据说蛮人都是马上好手。
鹿野顿时起了兴致,问:“赛马吗?”
阿苏瞥她一眼,一笑,也不说话,只抓起缰绳。
“驾!”
两人同时出声,两匹马疾驰而去。
“喂!你们俩不要随意脱队啊!”
傅瑶从车里探出个头气得大喊。
“哈哈哈!”
鹿野听见了,却不管,口中不断催促着小宝快快往前跑。
“加油小宝,让人看看你不是驽马,而且就算驽马又怎样?驽马也有春天的!冲鸭!”
她鬼吼鬼叫着,气息却一点没有乱,也并没有被阿苏落下,两匹马齐头并进。
阿苏扭头看她一眼。
无论相处多久,都觉得……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啊。
-
鹿野一行人走的官道,也就是来时走的那条路。
官道冷清,许久见不到人,只有他们这一行车马在道上飞奔。
这次队伍里没有老弱病残,哪怕傅仪斐三个也已是半大孩子,并不会拖后腿,再加上马匹充足,于是这次的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
很快就抵达了南下的第一座城,也是去年抵达朔方前的最后一座城。
鹿野看着城门上大大的“黎曲”二字,记得当时自己还饱受痛经之苦,记得当时还在城里遇到了庸医,记得当时身边还有傅霜知……
鹿野吓得赶紧摇了摇头。
真奇怪……
自从上路后,总是时不时想起这个人。
难道她要变成恋爱脑了吗!
不行不行,赶紧忘掉!
一行人进城,果然如来时一般要查路引,鹿野拿出伪造的那一沓路引。
城门吏检查了一下,对这些路引没有任何疑惑,倒是对她们的目的惊奇了下。
“你们要南下卖皮子山货?”城门吏看着马车里满满当当的皮毛等物问道。
赵正义陪着笑应声——为了不引人注目,众人商议好,在外大多数时候,还是让赵正义这个成年男人出面,充当商队的领头人。
城门吏一听赵正义应是,顿时激动了:
“那你们还收不收这些东西?咱们黎曲也有不错的皮子山货啊!”
受世道影响的岂止朔方,作为朔方的临县,黎曲也是半斤八两,这城门吏已经整整一年都没见过南下北上的商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