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刘波赶在日出之前来到了乡里老街,拎包带着一桌一椅一折扇一水葫,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搭完了讲台。
这还是刘波最近这数十天头一回走出屋门,仅是搬椅移桌,便用尽了浑身力气,让其原本就已苍白的脸色又多了份累意。
刘波摘下葫塞,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凉水,本就是清晨,雾气未散就有些寒意,一口凉水入肚,更是冷得刘波微微颤抖。
刘波挪椅坐下,舔了舔发白又干裂的嘴唇,看着远处的山群,一边期待起日出,一边自言自语。
“今日还是赶集日,往来之人一定很多。”
“等大家走着走着,突然一瞥,这不是刘大家吗。”
“肯定会蜂拥而至来听我故事。”
“到时候,这里定会堵得水泄不通。”
“这便是刘波故事会。”
说到这时,刘波发出了呵呵的笑声,又伸手把玩起桌上的折扇。
值得一提的是,刘波为了今日的公布一事,昨夜在陈归离去之后,让其娘亲为其打了一桶清水,将身子洗涤了一遍,可能他也很在乎众人前自身的形象吧。
把玩折扇,轻敲桌面,刘波觉得今日的时辰过得特别慢,久不见东方日升。
“我等说着说着,会不会因为台下听众太多了,太紧张了就卡顿了啊。”
“不行,我得多练练,多诵读几遍,加深印象。”
“可不能在众人面前出丑啊刘大家。”
说罢刘波又起身,掏出册子,反复翻读,朗朗上口。
一手握着册子,一手背负身后,刘波迈着小步在桌边徘徊,长衫随风轻摇,时不时触碰到桌角,刘波见着会提起衫边,小退一步,又继续走读。
“你可知世人皆因你而苦?”
“苏族湄怒声呵斥道。”
“…”
一声声诵读自己笔下的故事,刘波竟然陷入其中。读到冲突矛盾之时,刘波便加快了步伐,背负的手也不禁捏起拳头,眉色下垂,语气急促,音调渐高。
读到舒缓轻松情节,刘波便放缓脚步,一抬一踏都变得俏皮,嘴角笑意盈盈,仿佛整个人将要被早风托起。
读到情深之时,刘波又轻轻躬身,声口好似发自肺腑心间,一字一句满是柔情。
“…”
“后事请听下回分解。”
“刘波顿首。”
刘波右手挥动折扇,往左手手心一拍,这才醒过神来,原来自己刚刚只是在事前演练啊,还没正式开讲呢。
嘴唇干裂愈加,刘波再怎么喝水都无法舒缓,想了一下便索性不管了,继续坐下盯着东边山巅等候。
“太阳啊,太阳,怎么还不出来。”
“等你出来了,老街就热闹了。”
“我的听众也就聚起来了。”
刘波依旧自言自语,轻抚套在身上的白衫,指尖划过柔和的布料,感叹道触感甚是舒适,不愧是自己用掉两年工钱的私人定制。
心想,等这次公布会后,一定要给自己再购入一块青翠玉佩,挂在腰间定然会增添几分气质,这才能匹上大家风范。
特别是走在街上,随着迈步扯动衫边,便会露出衫下底衣,若是在露出的缝隙那挂上这块玉佩,那可谓是逼格拉满了。
刘波如此想到,便更加期盼起日出来,两眼之望,有骨化石意。
……
东山日光未现,农家鸡已先鸣。
鸡鸣声将刘波不知飘至何处的思绪拉回了现实,看样子他所期盼的赶集是要开始了。
刘波挺直了腰背,收拾好了桌面,将长衫顺的平平整整,虽然目前还未有人来,但刘波已做好了接受众人目光的准备,这,就是大家素质。
日出已有些时间,日光直照山腰,使原本的青葱绿茵现在转为遍布金芒。
一位老人佝偻着身躯缓步走进刘波视野,肩上负着一叶扁担,扁担两侧是麻布盖住的竹篓,隐隐有枝条棱角撑住麻布。
老人眼角皱纹堆起,很难分辨出他是否睁着双眼,只见其一步一步走向刘波所摆设的讲台。
脚步声在这个只有二人的老街里显得格外沉重,甚至有鞋底摩擦沙石的响声从老人一方传出。
老人朝着刘波越走越近,头很自然地垂下,将脸埋入了阴影之中。
刘波见老人来者不善,像有几分煞气绕身,便在心中排除了老人是自己粉丝的推测,紧紧抓住了折扇,虽然折扇外观小巧,但至少也算个趁手的器物。
打不过什么士兵什么陈归,难不成我堂堂刘波还打不过你一个小老头?刘波是懂武力分析的。
刘波见老人马上要走至桌前,欲抓起折扇主动出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当其站起身来,脑中闪过以往陈归说过的种种老逼登假摔讹人之事,又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难道…这个老人是来讹我的…?卖不出东西挣不到钱,就来我这碰瓷挣快钱?
刘波越想越觉得恐怖,这个老头不会是认出我来了,想通过我的名声来让自己出道吧?讹我的钱可以,但是你踏马不能讹我的名声!
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刘波松开了紧抓折扇的手,又扶桌坐下,淡然看向面前站立的老人,张嘴说道。
“多少钱。”
“可以谈。”
老人闻言一惊,将身上扁担放在地上,掏了掏耳朵,将不明物体擦拭在刘波的讲桌上,说道。
“恁说啥?”
刘波没有看到老人在桌上的动作,以为老人这次不图钱,直奔自己的名声而来,便开始慌乱起来。
“二…十…两…”刘波颤颤巍巍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两,又是自己一年的工钱,积蓄已经所剩不多了。
但刘波一想,自己都已经是刘大家了,等之后故事传出,自己再打点广告、给商品代些言,黄金银两岂不是到手轻轻松松?这二十两就当投资,为自己的事业铺平道路罢了。
“二十两!”刘波又是一声大喊,语气相当坚定。
老人看着咋咋呼呼的刘波,倒是面露疑惑,问道。
“恁在说个莫子东西,一大早占着俺的位子,让俺囊们卖东西?”
“俺跟你讲啊,这个位子俺占了几十年了,周围都晓得是俺老黄的位子。”
“想占俺位子,下辈子哦。”
“滚开滚开,再不滚开,俺就要动家伙咧。”
老人见刘波又是痴呆模样,没有一点要挪开的意思,于是挽起袖子,把刘波用力一推。
刘波尚有福兆的体态并没有为其提供一点防御,显然只是一层发白的虚膘,使得刘波被老黄一推便推倒在地。
“你…你怎么能对读书人动手的?”刘波坐地上指着老刘喊道,说是读书人,其实刘波受教育的经历也只有儿时家贫偷听别家私塾的几日时光,后来就被别家砌上了高高围墙,隔开了小刘波的读书路。
“读书人怎么了,读书人就能占俺位子妨碍俺卖东西?”老黄觉得面前的年轻人有点不可理喻。
“别说读书人了,天王老子来了,俺这个位子都只能卖俺的东西。”
刘波看老人这架势,定然不是能沟通的善茬,但所幸既不是讹人谋财,也不是为了坏其名声,心想今日还有公布之事呢,得过且过赶紧换个位置重新收拾一番。
刘波撑地起身,掸净了背后的灰尘,叹了口气。
“呼,还好长衫没怎么脏。”
“老人家,我是第一次来老街摆摊,不知是你之摊位,错在我。”
“请问那边平时有没有人摆摊,我挪那去。”刘波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空地问道。
老黄一看刘波态度转变恁快,语气也平和了很多,答道。
“没见过有人咧。”
刘波走到桌前,将物件都塞进麻皮包中,朝老黄说道。
“我欲在那处举行故事会,老人家您如果感兴趣的话,您可以来听听。”
“我的名字叫刘波。”刘波带着骄傲说出了姓名,心想老人听到自己名字后,一定会为之前的所作所为而道歉,并赞叹刘大家的宽容大度。
“故事会?刘波?嘛玩意儿。”老黄将右脚从草鞋抽出,用右脚抓挠着自己的左小腿。
刘波见状,拧起包就直接离去,这块地方他是片刻也不想待了。其断言,一定是老人双耳不灵敏,听不到乡里对自己所创故事的传言,或是老人身居偏远荒凉之地,与世隔绝了,所以不知世外之事。
“毕竟。”
“天不生我刘波,儒道万古如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