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秋了,往年父亲都会早些归家,尝尝母亲和俩姊妹亲手做的绿豆糕和月饼。再去圆福楼烧了一桌子的好菜来,摆在园中的桌子上,一家人就着皓月美景,饮空一壶桂花醉。今年外祖父的大寿定在九月初,若是过了中秋再启程怕是要赶不上,母亲身子不便劳累不能同去,父亲有要务在身又是不离母亲的,所以只有初晴初霁俩姊妹携寿礼前去祝寿。母亲在启程前一日就做好了豆沙馅儿和莲蓉蛋黄馅儿的月饼,让他们装好了带着路上吃。还备了些时令水果和一些干货吩咐管家放在马车内,方便想吃时就能吃上。
“你们这一程可要半个月左右,多往大路上走,初霁,在外可不同于家中,收些性子,财不可露白,免得遭贼人惦记。初晴呢对人多留些心眼,能帮的帮上一帮,为难的就算了吧。这世上呀坏心眼的人也多呢…”程若菡握着女儿的手,这次一来一回的得有一个多月见不到面,不舍之情难以言表。
“好的,母亲。”
“娘亲,我好舍不得你。若是你能一起去就好了。”初霁撒着娇道。
“傻丫头…”程若菡叹气道。
启程当日,管家清点了一下随车行李,一切安排妥当,车队便准备启程出发了,出发前林清之细细叮嘱一路要小心谨慎些,初晴初霁一一应了,泪别后马车出发了。
往年去外祖父家都是父亲母亲一道,去年母亲风寒过后便未再去过了,难得出一次远门,头几日初霁兴奋的不得了,晚上都睡不着。但还未过七日,初霁便问张管家“什么时候才能到呀,这一路每天在车上都快闷死了…”
张管家笑答:“小姐请耐心些,行程还未过半呢…再坚持上一两日,等到了襄阳我们便可进城去采买些干粮,小姐们也可稍作休整。”
“襄阳?之前好像未曾去过。”初晴问道。
“是呀,大小姐。这次路线是思墨安排的,原是不从襄阳过的,思墨周到,怕小姐们枯燥便安排在襄阳停留一天。”
“太棒了太棒了,我终于可以上街逛逛了!”初霁一扫郁闷,开心欢呼。
一到襄阳城,初晴便被初霁拉上街去。初霁一手拿着油酥饼,一手拿着糖葫芦,对姐姐道:“阿姊,阿姊快来,前面有人在杂耍!”
“你慢些,可别再跑了。”
正逢中秋佳节,路上行人络绎不绝,再加上摊贩的吆喝,杂耍卖艺的呼喊,初晴的声音马上淹没在人群中。
“遭了,人这么多走散了可不行。思墨我们走快些跟上。”
思墨在前面帮初晴挡开些人流,二人脚步匆匆,可到了那杂耍的摊头却没见到初霁。“霁儿,霁儿…”初晴顾不得淑女姿态大声呼喊,可周围一片嘈杂,听不见回应。
“大小姐,我先送你回客栈,再带人去找二小姐。”
“不,我与你一同去寻她!就这样回去我怎放心!春杏你和冬雪回客栈叫上十名侍卫一道去寻二小姐,再让管家去衙门报官就说二小姐身边的大丫头走失了,请他务必立刻派人去寻。”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二位丫鬟连忙应了
“那好,”思墨说着用一根丝带绑住了初晴的手。那根绳的另外一头绑着自己, “这样就不会散了。”
初晴一怔,“嗯。”
“走,那边那个身影看着像二小姐。”
两人一路喊一路寻却无果,回到客栈时管家哽着嗓音说“大小姐,这是刚才一个流浪汉递来的。”
初晴急忙解开手上的绳子打开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你妹妹在我手上。拿十万两银子来城西郊外的亭子里换。”十万两!莫说未带这么多银两出门,便是在苏州城内砸锅卖铁也是筹不到这么多钱。初晴身子晃了一晃,略一思索道“思墨,你去帮我找些石头,再把行李的箱子清空拿来几个,将石头装进箱子里,记住,要偷偷的,不能叫人看见”
多年的默契,安思墨已经知道小姐想做什么了。他带了两个护卫动作私密又迅速。石头都提前藏在客栈老板的运菜推车里送进来。待装好箱后,再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前门搬出摞在租来的牛车上,在顶上那几箱的最上面摆了一层真银子,以防贼人开箱验货。
初晴也不闲着,伪装成小厮去了趟衙门,听管家说,衙门今日府上来了位将军。银子本就是伪装之用,若要将妹妹安全救出还是更需要军队的力量。拿出早几年外祖父给的令牌,初晴与冬雪顺利进入了衙门。“魏知府,小女未递拜帖前来多有叨扰,还望事出紧急敬请谅解。事实上并非我家妹的丫头走失,走失的是我妹妹。苏州知府的爱女,当今天子太傅的亲外孙女”初晴早知这个襄阳城的知府是个趋炎附势的,便搬出父亲与外祖父压他。
果真,这魏知府之前听门子来报时还以为是程太傅的哪个表亲来了,没想确实亲的外孙女,听说还宝贝的紧。立刻堆出笑脸说:“无妨无妨,竟不知林家两位小姐到我襄阳城,实在是有失远迎。令妹在我城内出事我必负责到底。最近城外有一窝匪寇屡屡作乱,这次令妹的失踪恐怕与他们有关,这不我正与陈将军在商议如何一举端掉这个贼窝。”
“不如叫陈将军同来,我有个请君入瓮的点子或可一试。”
“去,请陈将军。林小姐快请坐,可别站着累坏了。听说下个月程太傅就要办寿宴了?我家小女和夫人也会一道去,届时还望林小姐多加照拂”
“魏知府客气了,来者是客,我外祖母和二位舅母定会多多照顾。”
“程家定是宾客如云,还是林小姐照顾着点我这做父亲的才能放心些。”
“那我斗胆便应下了,还不知令嫒如何称呼”初晴心里为霁儿着着急,只得勉强答应,
“小女闺名斯斯。”
“魏斯斯,真是个文雅的名儿呢。”初晴客套应和着。
“呵呵,我当时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呀...”魏知府看着也是很爱这个女儿,连个名字都开始夸夸奇谈起来。初晴只听得腹中一阵翻滚,本就急的未用午餐,这儿会儿子听着魏知府的闲语格外觉得不舒服。
正巧,下人带着陈将军来了,陈将军出声打断了魏知府:“林小姐,可是如何请君入瓮?”
救星来了,初晴便将贼寇的纸条内容,与她的安排从头说了一遍。
“这时,我家家丁应已备好“十万两”的马车,我会带着所有的护卫随车前去,请将军提前带人藏匿在亭子四周,那个地方我看过地图,四周都是矮山,亭子建在正中的凹陷出,是个难守易攻的地方。我若是见到了匪寇与家妹,便打开第一个银钱箱子,请将军迅速前来。若是没有见到,我便不开箱子,还请将军按兵不动,等上一等”
“主意是不错,只是这窝贼寇异常狡猾,小姐前去怕是会有危险。”陈将军有些不相信这个江南女子会以身犯险。
“将军,若是没有我这个饵,怕是贼寇不敢前来。”初晴笃定地说,“我会放出林家女儿艳冠大棠的名声来,吸引更多的贼寇前来一观。”
“好,我先派精锐部队前去探查,匪寇未写明时辰,估计早有部署。”陈将军沉声道。
“小女多谢将军了。”初晴对着陈将军行了一礼。
“林小姐客气了。”
初晴回到客栈的时候思墨已备好马车,初晴命管家出去散布消息,自己则精心梳妆打扮起来。
“小姐,思墨在门口求见。”
“请他进来。”
“大小姐!我不同意这样做!太危险了,你又不会武。冬雪和你的身量差不多,让她戴上面罩扮你去。”春杏从未见过安思墨用这样的语气和初晴讲话,他向来对初晴唯命是从。幼时常带小姐偷偷溜出门去,为此还遭了不少家法,但是不管受过多重的责罚,从不与小姐讲。每次小姐想出门还是照旧带她溜出去,家仆中又没有身手比他好的人,林清之有一段时间竟不知该拿他们怎么办。后来还是林初晴意外从小厮口中得知思墨常因此受罚,便再也不偷偷出去。
“我若不去,霁儿有危险怎么办?冬雪只是身量似我,声音呢?长相呢?行为举止呢?若是露馅了霁儿怕是...”初晴不敢说出那个字,她沉着脸,竟与年轻时的林清之有五分相像。“你陪我去”
听到这话安思墨内心一动,虽然这些年来一直在克制,明知不可能,但是心向来是不听话的。“好。”他柔声说。我定会拿命护你,他暗暗发誓。
林初晴选了一身显眼的洋红色高腰襦裙掐得小腰盈盈一握,配着沧浪色的交领儒衫,有起有伏。春杏为她盘起新学的发髻,瞧着像单髻却多出了不少花样,簪着新买的碧玉簪子和掐丝金发梳,显得富贵姿态。妆容也较平时稍艳丽,明亮的桃花眼优雅又迷人。初晴遣人上街买了一个粉色的面纱,往耳上一勾,好一个艳冠大棠的林家小姐!
安思墨瞧着心跳得静不下来,他家小姐从何时起如花半开,娇嫩欲滴的?
初晴娉娉婷婷下了楼来,风声已传遍襄阳,故不少人在客栈门口窥探,欲一睹仙子芳容。结果看到初晴蒙着面,有扫兴的,但更多人已被这双含情桃花眼迷得出了窍,坐实了大棠最美的名声。初晴步态优雅,上了马车,众人以为她要启程归去,略感遗憾,却又不便太过。
客栈对面的一间茶楼里,李明启端着茶杯看着眼前的一幕,这个林小姐比想象中还要大胆一些,此次的计划怕是要落空了。
出了襄阳城,马车一路疾行。十六名护卫围着车队分成四波人马。管家和春杏,冬雪守在客栈内,思墨陪在初晴身边,寸步不离。不久便到了指定的地方,思墨先行下马车,警觉地回望了一下四周后,回身扶初晴下车。
初晴在他耳边悄声说:“放心,陈将军已托人回话说布防成功。”
“你回来时我一直守着你,你何时得知的?”
初晴轻轻撩了撩面纱。
面纱下的面容若隐若现,安思墨装作咳嗽转身便不再看她。
初晴坐在亭中的石椅上,环顾一圈,心想这波匪寇果然狡猾,在这儿竟如隐身了一般。于是她大声喝到:“再不现身,这银子我可带回去了!这交易不做也罢!!”
“哈哈哈,听闻林家大女儿美艳无双,如今一见果然如此,只是这脾气差了点。”
“大哥,脾气差的更有味道。不是还可调教调教...”
说完那波匪寇不怀好意地笑作一团。
安思墨怒不可遏,打叱一声“你放肆!!!”
“思墨”初晴对着他默默摇了摇头,强忍着翻滚的恶心再次开口。“听闻你们的寨主也是个有胆量的,今日怎的,见了我都做缩头乌龟了?”
说完,四周沉默了一会儿,有个沉不住气的胖子大咧咧走了出来,怕什么,不过是个小娘们儿带了几个小杂种,若真打起来一个我能一个打十个,留下几个给别的兄弟。“哟,这娘们儿走进了瞧更好看,弟兄们快出来吧。”他回头喊了一声,这人就从平地里钻出来的一样,思墨暗暗估略了一番,竟有百十余人,还不知里头还藏着多少,若是陈将军的军队不能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护卫默默得将初晴护在正中心。
“我妹妹呢?”林初晴发现初霁未在其中。
“放心吧,我的大小姐,你妹妹呀安全的很呢。”说罢那胖子又油腻得笑了起来,笑得初晴直作呕。
“哦,我都没看见怎能算安全?要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可怎么办。这十万两白银我得守紧些,算了,要不这桩交易就到此为止吧,不过是个女儿,爹爹定不会怪我。思墨我们走。”
“是,小姐”说罢两人便往马车走去。
“唉唉唉,等等,又没说不让见,你怎么这么性急。”说罢他朝后边的一个壮汉使了个眼色。那壮汉回头不知从哪儿把初霁和两个丫鬟拎了出来,三个人手被绑在了一根麻绳上,像糖葫芦串一样。嘴巴里被塞了黑漆漆的布头,头上的珠翠和首饰不翼而飞,头发也乱了些,所幸看着没受伤,走起路来也不见跛。
“走近些,都这模样了那么远我怎认得是不是我妹妹。”
那胖子摆了摆手,“二当家的,不好太近了,若是他们抢了人就跑可咋交待呀?”一个络腮胡子冲着胖子小声说。
胖子嘲讽的笑了:“哈哈哈哈,你也太谨慎了些,就这两个人想跑?跑到城门口我都能把他们抓回来,哈哈哈哈哈哈”身后的弟兄一齐大笑起来。
初霁听着狠狠地瞪了胖子一眼,壮汉拽了拽麻绳,初霁一个不防差点摔个狗吃屎,初晴看着心头一痛,剜了那壮汉一眼。
壮汉走在距离初晴人马十米左右的位置站定,“这里总能看清楚了吧。”
“看清楚了,正是舍妹。你把她嘴里的那块烂布条拿开,这样撑着难看极了。”
“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好不好看?”
“我不喜欢看见难看的,据说丑的见多了自己也会变丑。”比如说你们,初晴说着别开了眼。
“哈哈哈哈还有这等说法,有意思有意思。那你先把面纱拿了,让我们看看美的。”
“我美还能美得过银子?你把那布拿了我就把箱子开了拿十万两白银给你们美上一美。”
“好,拿了。”那胖子一听两眼发亮。十万两银子,若是到手了自己可得扣下七成,那个大当家的在这事上已得了不少,这赃款少分他一些也无事,到时就推说这俩娘儿们使诈,没给足十万两。
布条一拿初霁松了松口,便开始骂骂咧咧:“你们这些个没见识的脏东西,垃圾,竟敢用阴险的招数骗我!有本事面对面干上一仗,来啊!我可不怕你们...”
那胖子也不理会她的叫骂,“林大小姐,您瞧瞧您妹子,这嘴若是不封上,这片林子里的乌鸦都要自愧弗如了”
初晴听着初霁畅快有力的叫骂内心稍安,走到第一箱银子边上,笑着打开箱盖。突然,远处有一支箭破风而来,没入壮汉胸口,那壮汉直直倒在地上。一时间杀声四起,胖子内心一凉,糟了,中埋伏了!他大喊一声:“撤!”可惜为时已晚,无数箭簇从四周飞来,这口号声听着像是陈家军的,他们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胖子随手拉过一人挡在自己面前,迅速后撤,引入地洞之中。
初霁看着这变故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早有护卫前开割开绳索,初晴摸了摸初霁的脸颊,来不及细说便赶紧带她回到马车上。那群匪寇回过神来已朝她们的方向杀来,思墨和护卫全力抵挡,笑笑和露露也都是会武的,捡起刀剑便回头杀了两个小土匪。那群不识货的没收走初霁的灵蛇鞭,初霁执起鞭子执拗的看着姐姐说,我也要去杀匪寇。“你…我好不容易救你出来,你怎能又以身犯险!”
“早上那是中了他们的奸计,现在我要和他们正面对抗!”说罢便钻出车外。
“霁儿!”妹妹长大了,也不听话了
灵蛇鞭上下翻腾,一时间摔了三两个靠近马车的土匪。
三十余名匪寇对他们紧追不放,因着对其地形格外熟悉,总能抄近道出现在马车的前面,安思墨内心有些急躁,方才已折损了6名护卫,现在加上二小姐也才不过十四人,还要保护不会武的大小姐,对方人数多了一半,又对这地形了如指掌,看似不经意,却将他们逼近了从没去过的岔道,前路怕是难行。他策马靠近大小姐,大声说,“大小姐,来我马上!”
初晴知道情势不好,也不便多想,摇晃着走出马车握住思墨的手借力上了马。她是会骑马的,之前初霁学骑马的时候她也学了一会儿,只是本就不喜欢后面也就没练了,现在生疏了许多。她暗暗想,回去定要多加练习,最好是能学一两个招式,不至于在这种时刻变成无用之人。思墨一手驾马一手杀匪,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已全部染红,思墨紧闭双眼,浓郁的血腥味已让她喘不过气来。
忽听得耳边露露一声凄厉的“二小姐!”她急忙转过身,看着本在右后方那匹白马上的霁儿被拽下马去,电光火石之间,陈将军纵身一跃左手一伸将霁儿拽了回来驾在马上,右手长剑一提,那匪寇身首异处,一个转身驾在了另一匹马上。初晴松了一口气,瘫在了马上,虚虚地闭上眼,大军来了,安全了…不觉间竟昏了过去。
待她转醒已是次日正午。“霁儿!”她惊呼。梦里霁儿流下两行血泪,哭声叫着阿姊,她想去抱却怎么也抱不住。
“阿姊,阿姊,我在这儿呢!阿姊你怎么了?”初霁握着她的手连声说。
“在这儿?”初晴回过神来,这还是那家旅店那间房,边上坐着她的亲妹妹,林初霁。她紧紧得抱过霁儿,“还好,你在这儿,还好还好。”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奔流汹涌。
初霁闻声也酸了鼻子,哭着说:“都是霁儿不好,惹阿姊担心了,还害的阿姊以身犯险,霁儿犯错了。”
俩姊妹劫后余生痛哭了一番。
“我只记得陈将军来了,后面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陈将军带着大军来的,杀光了匪寇,端了贼窝,别提多威风了。我们回头把你放在马车上,又原路返回的。进城前思墨叮嘱我们换上备好的护卫服,洗了面才进来。百姓只以为我们舍不得襄阳,想再多留几日。受伤的护卫也已找回来,分头送去医馆好生治疗了。姐姐你就放宽心吧,思墨安排得妥当极了。”她还隐瞒了一些小事情,比如她厚着脸皮问了陈将军的名字。陈将军飞身跃起过来救她的那一刻,背着光,她只看到一个穿着甲胄,戴着头盔黑影压过来,那一刻她还以为是天将前来相助。骑上马后她偷偷回头瞄过几眼,他如钢塑的侧脸冷峻坚毅,眼窝深陷,一双眼发着令匪寇胆寒的光,鼻梁尤其高,脸颊上好似还溅了几滴血…她从未见过这样帅的男子!她心里偷偷的想着。原本她与姐姐是无话不讲的,今日开始她有了自己的小秘密,陈望月,名字也如此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