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中淡淡浮着干柴混着泥土的味道。
小忠明眸漆深，眉峰疏朗，清整一番，如亟待打磨的璞玉。
只是这模样，隐隐有熟悉之感。
像谁呢？
此刻百里星回全部的目光被小忠空荡的右腿处吸引，来不及细想，拿出了肉灵芝。
“做我的徒弟吧。”
几乎是一瞬间脱口而出，她只是单纯喜欢眼前这个清秀的小男孩，想收他为徒。
无论何人收徒，往往多重磨难，多重考究。
下至凡间的百姓，有才府胸壑的学者，收个弟子，尚且要考试一番，层层把关，从人品，学识，教养一层一层筛选。
上至得道高升之人，选座下弟子亦是如此，哪怕去繁从简，也是要在天赋和品格上考究一番的。
像百里星回凭借感觉收徒的，世间少有。
没有目的，没有取舍，没有利益牵绊。
仿佛冥冥之中他就本该是她的弟子。
小忠听到百里星回要收自己做弟子，惊大于喜，不解有之，担忧更甚。
他毕竟不是小忠。
利用小忠祈求来的爱悯，终究不是终子休的偏怜。
几乎是一瞬间的决定。
他可以做一辈子的小忠，享受得天独厚的恩泽，只做百里星回的弟子。
这是莫大殊荣。
小忠眉心渐解。
百里星回等待他的回答。
只见小忠眸光焕亮，带着惊疑不定的窃喜，小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若是寻常人听到此话，怕是敲锣打鼓，放鞭炮庆祝，挂上横幅：我成为神官的弟子啦。
小忠却把头低了更低，藏在袖中的手指不安的搓着，似是霜降的柏枝，压低了骨节。
“神官大人莫要说笑了，我只是一介草民，得神官大人一番偏怜已是一生荣幸，我资质蠢笨，是万万没有做神官大人弟子的资格的。”
小忠话说一半，正巧予白放完风进屋，听到了后半句，实在忍不住，在心底狠狠骂了句：骚包，真能装，得了便宜还卖乖。
予白斜倚在门侧，眼帘沉下，目光追随着小忠。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小小年纪，能有此番见地也是他的造化，收徒一事主司再考量考量。”
予白看好戏般斜觑着小忠皮囊下的终子休，眉尾轻挑，波光暗流涌动。
终子休眸光淡淡，喜怒不辨。
百里星回神色平静，只是又问了一句：“我愿意收你为徒，你愿意做我的弟子吗？”
百里星回心想，若是他依旧婉拒，她也不勉强，她也不是非要收他做弟子不可。
只不过是想弥补小缺的缺憾罢了。
世间之人，皆有恻隐之心，然而这份恻隐，多是打着成全他人的幌子，来抚慰自己洞筛的心。
小忠知道他该收网了，不能得寸进尺，他是被风线掌控的风筝。
“我愿意。”
“我愿意成为神官大人的弟子，献祭我全部的忠诚，献祭我的生命。”
百里星回红唇微微提起，“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一心向善就好。”
小忠答应的很痛快。
一息之间，两人调换了位置，小忠坐在长凳上，百里星回半蹲在小忠身前。
百里星回拿出肉灵芝，小忠惊慌问道：“神官大人这是什么？”
“肉灵芝，替代你的右腿。”
说完，百里星回便要去脱小忠的粗布下裤。
小忠羞色直冲脑门，双手紧紧攥着长裤两侧，求助的眼神望向予白。
予白讪笑，不予置睬。
小忠急得发了颤：“神神神官大人，使不得，我是男子！”
百里星回手中动作停下，对上小忠急切的目光，雅淡一笑，心中思忖，十岁的确算不上小孩子了。
正是自尊正盛的年岁。
看着百里星回退回的双手，小忠长长舒通了一口气，红晕未褪，愈发更甚，不知是一口气憋的还是羞色难以自持。
百里星回直起身，将肉灵芝丢给予白，吩咐：“你来吧，我的确不太合适。”
擦身而过，出了小屋。
予白和小忠面面相觑，两人心照不宣一齐动作，予白收了肉灵芝代管，美其名曰：“神界的宝物自是归属神界。”
小忠将残缺的右腿化形而出，不发一言。
两人之间气氛莫名，予白打破沉寂：“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身份暴露，以主司爱憎分明的品性，是断然不会原谅你的。”
“你这是棋行险招。”
予白以为，他会内疚，会觉亏欠，无论何种神色，总归不是这样淡笑的神情。
半晌，小忠敛了笑容，周身覆盖破碎的光华，眉目清明。
“还好，不是棋差一招。”
予白目光疏离，看不懂他，转身唤回主司。
百里星回从门外进屋，看到的便是四肢健全的小忠，眉梢挂着喜色。
百里星回点点头，若有所思：“这样顺眼多了。”
“拜师吧。”
百里星回像模像样的坐在长凳上，嘴角泛起笑意，受着小忠响亮亮的三声叩首。
予白的目光停留在小忠身上，在他身上刻了八个字：装模作样，穷人乍富。
礼毕，百里星回爱怜的抚摸小忠，望向予白的目光带了丝挑衅意味，意思是你的人我收下了。
百里星回从袖中摸出一道符箓递给小忠，“这是传音符，你没有灵力，若是有急事，将此符撕毁，为师会立刻赶到。”
小忠接过符箓，羞怯应声：“谢谢…师父”
予白继续翻白眼。
突然百里星回抓过小忠的右手，担忧问道：“怎么弄得？”
只见枯瘦的手心沟痕遍布，指缝间的冻疮结了疤，现下虽是秋末，隐隐有复发之势。
百里星回不再多问，渡入灵力，瘢痕交错的手皮肉新生。
翻来覆去仔仔细细观摩几遍，伤痕全部愈合。
小忠怔愣地看着百里星回与自己紧握的双手，呼吸紧促，心擂如鼓，在双手分离之后，久久不能回神。
予白已经翻不动白眼了，石化在门边，落了结界，眼不见心不烦。
“身上还有伤痕吗？”
“嗯？”
百里星回挥挥手，小忠后知后觉回过神，“都是些旧…旧伤，不…不打紧的…”
“那好，若有什么，记得跟为师说，不要藏着掖着，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说完与予白出了院落。
小忠立在院外，目送百里星回离开，眸光尽是不舍眷恋。
随后，嘴角浮起一抹诡谲的笑容，用力亲吻百里星回抚摸过的痕迹。
幻化真身，朝钟南山心脏处的山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