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晚,微风吹进卧室,翻开掉落在地面的速写本。
上面密密麻麻横七竖八地写满了“死”字。
女佣解开她手脚上的束缚,程乐颐下了床,光着脚站在窗边。
此刻是她一天当中难得清醒的一段时间。
她走向盥洗室,别墅里静悄悄的,这是她用无数次发疯才换来的片刻自由。
虽然到处都装着监控,但至少这两个小时她不用看见那些令人反胃的脸。
所有房间的镜子都拆掉了,连窗户上装的都是照不出人影的毛玻璃。
她伸出手,慢慢地摩梭着脸上长长的疤痕。
这七个月的日日夜夜,她不曾有一刻遗忘。
毕业典礼那天飞上高空的气球,别在学士服上的波斯菊,以及朋友们放声的大笑。
谁曾想会在回到家的那一瞬间变成破碎的美梦。
父亲拿着一张订婚典礼的邀请函,笑着拥住了她。
邀请函上写的是她的名字,既然是她的名字,为什么能绕过当事人替她做决定?
母亲大概说了一万句对方的好话,出身赫赫有名的金融家族,家族积累的资产超过20万亿,相貌英俊,为人正直,家里的氛围多么好之类的。
她仍旧不明白最基本的逻辑,作为一个成年人,刚毕业马上要进入设计院工作,大好的未来就在眼前,从来没想过要结婚。
这门亲事是怎么定下的?
那时候,她还天真地以为这件事可以通过撒娇和抗议解决,毕竟这两个人是最爱她的人。
据理力争了多次,她的态度一直很坚决,甚至打算马上收拾行李搬出家里。
母亲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开始指责她的不孝,她从不知道有那么多无中生有的难听话。
而她的父亲,那个小丑,居然直接跪在了她面前。
“乐乐,爸爸现在遇到了巨大的困难,只有你能救爸爸,救我们这个家。
你就当心疼心疼爸爸,如果没有江家的支持,我们集团撑不到下次大选就要破产了。
以前你还在象牙塔里,爸爸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些事情,现在你长成大姑娘了,我们得一起撑住咱这个家。”
现在想起来,那个胖子在她面前挤出假惺惺几滴眼泪的场景,让人无比恶心。
而当时的她,最先注意到的却是这个五十多岁的人头上的白发。
她动摇了,父亲赶紧乘胜追击。
“你就当做试一试,江家人都很明事理的,他们说了,要是合不来,你们商量着再离婚都可以的,他们不会干涉。
爸爸真心感谢你,等咱们家越来越好,你想要什么爸爸都给你。”
她忍下自己的痛苦,点了头。
诡异的是,订婚宴上只有江父江母出现了,她以为那个人像自己一样,不愿意浑浑噩噩地为了联姻牺牲自己的人生。
但是江家父母却说,他最近身体不太好,怕扫了大家的兴就不露面了。
婚事会如期进行的,不需要担心。
甚至到了结婚当天,他本人还是没有现身。
这已经不是一般程度的诡异了,前一段时间对她冷嘲热讽的母亲终于觉察到不对。
父亲却劝她们把心放回肚子里,这么大的一个家族,难道还能捏造一个儿子出来跟我们联姻?
仪式开始前,她神秘的结婚对象终于现身,个子非常高,穿着一身重金定做的西装,但不知为何戴着面具。
婚礼只邀请了双方的亲属,没有人提出质疑,于是就这么进行了下去。
礼成之后酒席很快散去。
父亲看着通讯器上闪着金光的到账通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店大厅。
那天是11月17日,她哪怕死了化成灰也会铭刻在骨头上的日子。
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过她,她的结婚对象,身价万亿的富家阔少,是一个s.x型感染者。
装扮的富丽堂皇的新人房间里,那个人脱下脸上的面具,像饿虎扑食一样朝程乐颐扑过来。
程乐颐拼尽了全力挣扎,普通幸存者面对s.x型只会有两个结局——变成感染者或者死亡。
她当然不想死,但她宁愿去死。
尤其是那个s.x型感染者试图撕开她的裙子的时候,她抓起手边的一切砸到感染者脑袋上。
感染者比她高出两个头,肌肉健硕,力气奇大无比,一下子就制服了她。
从外面望去,灯光映照地屋内通红一片,像是发生了什么惨剧。
然而来来往往的人,对她凄厉的尖叫和呼救熟视无睹。
这桩血案,凶手千千万。
一个人的意志是可以强大到撼动天地的,忍着小臂骨折的剧痛,她拔出头上的发簪扎进了感染者的下体。
感染者暴怒,抢过簪子戳进她的眼球,在她的脸上划出了横亘半张脸的恐怖伤痕。
感染者的呼喊惊动了其他人,他们跑进屋,赶紧把他送进了医院。
程乐颐以死相逼,不愿就范。
于是在结婚第二天,程家的大门被车撞开,21岁正值花样年华,青春靓丽朝气蓬勃的程乐颐,像一具尸体一样落了下来。
母亲是在那一刻疯的,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如何亲手杀害了自己的骨肉。
父亲几乎呆住了,他当然不知道联姻的对象是s.x型感染者,但是就算知道了,他又能怎么样?
他会冲进医院了结那个杀人凶手吗?还是去隔断处举报东城区的感染者?
比东城区出现s.x型感染者更可怕的是,江氏家族堂而皇之地放任s.x型活在这里。
谁给他们的权力?又或者说他们就是权力本身。
最终程乐颐的父亲只是沉默地坐在程乐颐的急救室外面。
江家又多给了两倍的封口费,父亲于是变得更加沉默,不敢看程乐颐的眼睛。
程乐颐活了下来,如果这能算是好结局的话,但是她不出预料地变成了x.j型感染者。
和其他x,j型感染者不同的是,她的强大意志支撑着自己不至于完全变成废人。
她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从十分钟到现在的两小时。
但是这两小时里,她都在想尽办法自杀。
她的父亲,和她全程不关心婚礼的亲哥,现在想起来要赎罪。
除去在公司的时间,他们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卧室外,生怕失去程乐颐。
直到今年5月,少年时代的好友小茉来看她,程家不可能公布真实情况,只说她遇到了车祸,毁了容。
但小茉是个聪明的人,她当然看得出来程乐颐的无力和绝望。
两人避开监视偷偷联络着,程乐颐告诉了小茉真相,同时也从小茉那里得知了另外一个恐怖的事实。
如果不管做什么都是以卵击石的话,那就来试试吧,看看到最后是谁不能毫发无损地脱身,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已经到了她们约好的日子,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她捧起一把水拍了拍脸,取出藏在马桶后面的通讯器,给小茉发了一个地址。
“今天晚上十一点半,那里会有人接应你们,注意安全!”
小茉打开房子里的所有大灯,向主城区隔断所拨出了申报感染者的电话,然后离开了。
夜深人静的东城区,一群女孩在漆黑的道路上全力奔跑着。
她们不害怕黑暗,她们正跑向属于自己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