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年的冬天,全国五百七十万考生走进阔别十一年的高考考场,他们来自田间地头、牧场矿山、工厂车间……有了已过而立,成为了父亲母亲,有的还是少年的模样,考生年龄跨度相当大。
上午八点半,进场的铜锣敲响,陆西橙和霍竞川顺着人流往学校里走。
教学楼只有一栋,和其他人在楼梯口告别,两人踏上二楼。
九点开考,还有时间,霍竞川握了握陆西橙的手:“渴不渴?”
“渴。”怕上厕所,大多数人都不敢喝水。
霍竞川从军大衣里掏出水壶,打开:“来,喝一点儿。”
水壶一直被他捂着,里头的水还是温热的,陆西橙喝了两小口,喉咙舒服多了。
他们此时站在走廊拐角处,外面是匆匆忙忙找教室的人,没人注意这边,陆西橙扯住霍竞川的前襟,将他往下拉。
“嗯?”霍竞川顺从地俯身,“怎么了?”
陆西橙踮起脚尖,仰起头,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甜甜的吻:“你也加油!”
对别人说了加油,怎么能不对他说呢!
说完,像只欢快的小兔子,拔腿就跑。
霍竞川摸摸自己的脸,上面还留有小姑娘樱桃唇软嫩的触感,他紧跟上去:“妹妹,慢点跑。”
走进教室,陆西橙发现课桌被修理过了,钉上了崭新的木板,教室的前后都放着几个煤炉子,蜂窝煤烧得很旺,县里对这次高考非常重视。
根据准考证找到自己的位置,靠墙,霍竞川坐在她侧前方,钢笔和墨水摆在桌角
以防万一,他们各自带了三支钢笔,接下去,两人没有任何的交流。
很快,两个监考老师走进来,后面跟着四个兵哥哥,负责核对考生们的准考证,以及上面的照片和本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离考试只有十分钟,监考老师宣读考场纪律,四个兵哥哥站到教室外面,老师撕开封着试卷的牛皮纸。
第一场是考语文,陆西橙拿到试卷,先快速浏览了一遍,一百分的试卷,作文占六十分,两个选题,一、在沸腾的日子里,二、谈青年时代。
陆西橙心中“漫卷诗书喜欲狂”,类似的文章,她让霍竞川写过,把握时代特征,积极的,正向的,言之有物,注意分段,不要有错别字,基本分就不可能低。
监考老师宣布开考,陆西橙不紧不慢开始答题,第一题是给句子注音: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
陆西橙一笔一划地写,写完了,轻轻吹了吹试卷,接着答第二题,改错:即使困难重重,他也豪不畏惧,正是我们的好榜样……
接下去考修辞手法,然后是名词解释,文言文翻译,算上作文,总共六个大题,两个小时的考试时间,还剩半个小时时,陆西橙写完了整张试卷。
她又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一遍,没有错别字,没有涂改脏乱的地方,字迹工整地像印刷体,才抬起头。
考场里,有人抓耳挠腮,有人奋笔疾书,侧前方的霍竞川脊背挺拔,也放下了笔。
他们没有提前交卷,半小时后,考试时间到,兵哥哥们进来收试卷,霍竞川神情轻松,试卷比他想象中简单。
鱼贯走出考场,霍竞川等在走廊上,一见到陆西橙,立刻将她拉到身边,碰了碰她的手:“冷不冷?”
“不冷。”陆西橙粲然一笑,“不过有点儿饿了。”
“那我们回去吃饭。”小姑娘是不禁饿的体质,一饿就会难受。
走下楼梯,姜丽丽张嘉宁几个正站在下面:“橙橙,我感觉试卷挺……”
“嘘。”陆西橙竖起一根食指放到唇上,“考完就过了,我们不聊。”考得好的可能下一场就松懈,考得差的心态就更差了,所以不聊。
几人瞬间住嘴:“听橙橙的,下午三点考试,我们回招待所休息下吧!”
这时大伙儿很庆幸他们提早来了县里,因为好多人中午没地方去,就待在学校临时安排的教室里,人多又吵,根本休息不好。
刘小草就是其中之一,她啃着冷硬的窝头,听着周围人的讨论,头垂得低低的,她报名参加高考是抱着侥幸心理,她不想在那个家待下去,没人的男人,不是自己生的两个孩子,对她来说就是包袱,他们一年到头挣到的工分还不够她给刚出生的小侄子买一包奶粉,她想回城里去,想找个好对象。
她只有上过小学,以前和陆西橙交好时,陆西橙经常教她中学的知识,但是她妈说女孩子读那么书没用,所以她也没认真听。
要是早知道会高考,她就不嫁人了。
沈安宁倒是也住上了招待所,可她的心情一点儿也不好,语文考试,她的脑子就是懵的,题怎么会这么难,好多字她都不认识,文言文更是完全看不懂,作文写得乱七八糟,她也想写出有水平的东西,可就是想不到写什么,她觉得自己懂很多,后面要改革开放了,就是沸腾的时代啊,然后呢,怎么办?
陆西橙和霍竞川回到杨继忠的院子里,杨继忠正蹲在煤炉子前扇着风:“川哥,我烧了热水,你和嫂子先洗洗脸暖暖,饭马上就好。”
杨继忠原本是不太会做饭的,他一个大男人,又不缺钱缺票,每天去国营饭店吃也吃得起,后来经常去霍竞川家蹭饭,看他川哥烧饭做菜洗衣洗碗样样都来,他慢慢地也学会了一些,手艺不算多好,简单的菜是没问题的。
中午他就炖了个玉米排骨汤,做了木耳香菇肉片,蒸了鸡蛋羹,还烫了点白菜,陆西橙特意提醒过,不要做太油腻和重口的菜。
霍竞川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之间不用客气。
中午,两个人没再复习,而是抱在一起饱饱地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地奔赴下一场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