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蝶换上那身玄黑龙袍时,还是不免浑身战栗。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走出去,崔观止坐在外殿,一身最为简单轻便的墨绿竹袍让他少了分天子不可直视的锐气,像是个年轻的文人才子。
杨骁慢慢将那顶厚重的冕旒给岚蝶戴上,让她更觉有些喘不过气。
手执白扇的崔观止揶揄道:“很重吧?我每次戴着也觉得脖子都要断了。”
岚蝶尽力让自己挺直了身子,她学着以往崔观止的语气,冷冷道:“还行。”
杨骁擦擦额角的冷汗,他提醒道:“陛下,快到时辰了,这走出去可就回不了头,其实此事该不该同谭大学士商议一下?”
崔观止摊开扇子,甚是潇洒地站起,他看向岚蝶,微微一笑:“陛下,问您呢?”
杨骁一听就明白了,垂首走过去站在了岚蝶身旁。
岚蝶知道她不能退,公主殿下这么信任她,她就一定要把这场大戏演好。
“走吧,上朝。”
初夏的天亮得早,此时虽然才卯时,远方的天际已经隐隐有了朦胧的亮光。
乾极宫内,大臣们已经悉数齐了,人人手执笏板,都端正地站着,等待他们有十来日未曾谋面的君王。
而当那位帝王坐上龙椅后,等候许久的唱官却傻了眼,不知道该不该让大家跪拜。
半晌没有动静,谭琛疑惑地抬眸看了眼,只见大殿之上,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显然是位女子!
而他们熟悉的陛下站在女子身旁,一脸担忧害怕,十分恭敬,哪有昔日波澜不惊的豪杰模样?
谭琛讶然:“陛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其他大臣一听谭大学士的话,也都纷纷抬头向上看去,这一看便都傻了眼。
岚蝶唇齿微启:“朕与此女不知为何突然交换了身子,诸位爱卿可有什么主意?”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顾早朝礼仪,又是揉眼又是拍拍耳朵,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
崔观止幽怨的啜泣声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呜呜呜各位大人快想想办法,奴家和杨公公两情相悦已久,还等着年满出宫嫁给他,这下子可如何是好啊!”
崔观止泪眼朦胧地看向杨骁,众人看看立于一侧的杨骁,也是一脸的痛心疾首。
而岚蝶捏了捏眉头,冷冷道:“不准哭成这样。”
崔观止掩面而泣,杨骁更是心疼地就要跑过去抱住他。
眼瞧着这位太监总管要和他们陛下相拥而泣,礼部尚书连忙站了出来把他俩拦住:“杨公公住手!”
他不允许他们陛下的身体在他们眼前被这么对待!
杨骁心里松了口气,他停在原地,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大人们,你们倒是快想想办法!看到陛下这样我也难受啊!”
大臣们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这……这好像是真的啊!
他们陛下可是百战不殆,从尸骨堆里杀出来的豪杰,能哭成这样吗?
他们陛下可是临危不乱,宠辱不惊,卧薪尝胆数载仍不改其志的好男儿,能因为这种事就方寸大乱吗?
他们陛下可是不近风情,一心只有天下黎民百姓的好皇帝,能深情款款地看着一个太监哭诉衷肠吗?
不能啊!
那肯定不能啊!
所以说他们陛下是真的和人交换了身子!
而且陛下愿意把这么丢人的事情在早朝和大家说出来,这说明了什么?不就说明他们陛下极其信任他们吗?
他们都是陛下认可的股肱之臣!
本来以为陛下眼里只有谭大学士一个值得信赖的忠臣,原来在陛下眼里他们都一样重要!
陛下只能依靠他们了,他们若是想不出主意,岂不是辜负陛下的信任吗?
大殿上顿时炸开了花,一个又一个想法接踵而出,什么岐山道法,河西巫术让人听得耳朵疼,连三岁被女鬼附身的故事都编出来了。
崔观止躲在折扇后不时点头,合着他这些大臣个个都有十八般武艺,会的东西还挺多啊……
吵闹的大殿内,谭琛从说完那句话后一直静默不言。
他的视线在殿上三人的脸上来回移动。
看到崔观止手上那把白色的折扇,谭琛终于莞尔一笑。
他走上前,声势如虹:“陛下,臣有一计!”
他一出口,其他人也都安静下来,退到一旁,等这位谭大学士的好办法。
谭琛拱手:“出此邪门之事,估计有恶鬼作乱,陛下乃天子,受上天眷顾,六月中旬天祭,自可借此祈祷,上天庇佑,定会护我大朔,护我君王。”
岚蝶撩开冕旒上的珠子,第一次和这位鼎鼎有名的谭大学士对视,她看到了他眼中的坚定不移。
这下子她总算明白为何崔观止和她们公主都如此信任谭琛了。
这世上有些人的忠心是不需要被质疑的。
她轻笑一声:“谭大学士所言极是,如此甚好,那六月的天祭礼部就得多筹备一番了。”
礼部尚书连忙上前:“臣等必将尽心竭力!”
岚蝶微微颔首,欣慰道:“诸位爱卿,朕此番只能相信你们了,还望各位定要守口如瓶,莫让此消息传出此殿。”
大臣们纷纷跪下:“臣定会缄口不言,为陛下死守此事。”
“那就好,那就好。”
听着岚蝶平和的语气,谭琛就已经明白他们巴不得这些大臣把此事说出去。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看来此次天祭会闹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
待其他大臣纷纷退下,谭琛才跟着三人一同回了御书房。
门一关上,崔观止就没忍住畅快大笑。
“爱卿,朕刚刚演得如何?”
谭琛无奈笑笑:“甚好,若不是陛下给了微臣提示,怕是微臣也会中计。”
崔观止手上那把扇子是他当年从旧货摊买来的,只花了一文钱。
他们当时紧衣缩食,钱都要用在兵士身上,能有这么一把扇子在炎炎夏日凉快一下也挺好的。
扇子做的很粗糙,边缘只有两句话“假亦真时真亦假,真亦假时假亦真”。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谭琛凭着这个提示明白了早上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戏。
“昨日臣找您商谈天祭之事,您说今早再议,臣便猜测您此番做这场大戏便是为了天祭,看来臣没有猜错。”
崔观止眨了下眼睛,悠悠道:“知我者,谭大学士也。”
“这下万事俱备,只等天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