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橙冉与崔景杰牵着手在庆州城内漫无目的地走着。
巳时。
一列马车浩浩荡荡驶入州城,为首的将领面色沧桑,眼瞧就是奔波多日,未曾好好歇息。
沿途的百姓热切地迎上去给这支车队送水和小食。
苏橙冉开口笑问:“这是来做什么的?”
附近的摊贩乐呵呵地回道:“您是外乡人吧!这庆州马上又到旱季了,新任知府三年前来后,一直在带着大家开河引水,这些朔康军都是圣上派来帮忙的。”
“等那水渠一开,咱们庆州就不愁没水了!”
他说完,连忙把自家一早准备好的馅饼急着递了上去。
苏橙冉看着为首的将领一阵头疼,摆手拒绝:“大家不用给东西,这都是我们的分内事。”
而百姓们却不听,依旧往他们身上塞着东西。
一个不肯收,一个偏要给,官民情同鱼水,其乐融融,着实是一桩好事。
苏橙冉微微一笑,拉着崔景杰走开,给大家腾出位置来。
崔景杰低声道:“这道折子我看过,庆州知府是本地人,他家人都在当年的大旱中饿死了,亲眼见过庆州人吃人的惨状,他是六年前加入崔观止旗下的,是个很固执的老好人。”
苏橙冉轻点他的鼻尖:“你也是个固执的好人!”
崔景杰傻傻地笑着,耳垂上浮现了一抹红晕。
……
午时。
两人随便找了家面馆吃了两碗牛肉面,清汤寡水的面让崔景杰没忍住吐槽了一句:“和我学校食堂的兰州拉面一个模样,一块牛肉可以用一年。”
等到付钱的时候,崔景杰面色一变:“姐姐,我的钱包好像不见了!”
苏橙冉眉头一皱,想起来刚刚与他们擦肩而过但已然离去了一会儿的男子,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小贼,这时候追上去应该还来得及。
她买了单,带着崔景杰跑出去,还没来得及行动,却见一女子匆匆而来,与他们迎面相撞。
女子挑了下眉毛,丢了个钱包给他们:“我刚刚看到一人神色慌张,鬼鬼祟祟,他似是偷了你们的东西,我便追上去替你们找了回来,你们看看里面的银两对不对数?”
崔景杰点了点,里面的钱都对数,此贼还没来得及花掉。
苏橙冉看着那位头戴斗笠,侠客打扮的女子,喜道:“多谢侠女仗义出手!”
“诶,我听你们说话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可是从燕京来的?”女子两眼放光,似乎甚是高兴。
苏橙冉点头:“正是,侠女可是想要去燕京?”
女子羞涩地挠挠头:“我听闻皇后娘娘与圣上新婚后,金麟卫现今在招收女将了,便打算去试试,只是怕自己不够格。”
苏橙冉莞尔:“侠女放心去就是,你有这等功夫和心肠,怎么都是够格的。”
崔景杰附和了一句:“就是就是!”
女子拱手一笑:“那就借两位吉言了,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再见!”
言罢,她轻功离去,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中。
崔景杰不禁叹道:“果然是侠客风范,酷!”
他牵起苏橙冉的手:“姐姐,看来你又帮人实现了梦想。”
苏橙冉被他吹捧的语气逗笑:“那我得给自己取一个称号了,大朔梦想投资人!”
……
酉时。
两人随意找了家酒楼,在三楼外间定了张桌子。
眼瞧着天边的太阳渐渐西垂,崔景杰脸上虽然洋溢着热切的笑容,双眸确实抑制不住的伤感。
小二端上一桌子菜后,拿来了两壶上好的花雕酒。
庆州缺水,好酒都是从外面采购回来的。
苏橙冉不禁疑惑:“小二,这么好的酒我们可没有点?”
小二笑道:“客人有所不知,咱们东家嫁女,这三日为求个喜气,凡是订了桌子的客人都送两壶上好花雕,您且喝着吧!晚上外头张灯结彩,就更加热闹了!”
待小二退下,崔景杰打开那酒给苏橙冉满上:“姐姐,我还没喝过花雕酒。”
苏橙冉拿起酒杯:“花雕酒又被称作女酒,酒坛外面雕花,是父母对女儿出嫁时美好的祝愿与希翼。饮花雕之际,乃嫁女之时,你没喝过不也正常?”
崔景杰举杯与她相碰,一口热酒下肚,只觉得浑身暖了起来。
苏橙冉轻笑:“这若是隆冬腊月,此酒配着雪景就更好了。”
崔景杰一时哑言,眸光些许黯淡,在隆冬腊月里他只会窝在宿舍,不会去欣赏什么雪景。
到了这里后,因为在昆仑那段时日太冷了,他更加厌恶风雪。
“姐姐,你喜欢看雪吗?”
苏橙冉长叹一口气:“不喜欢。”
她喝下那酒,只觉喉中一顿苦涩:“我怕一切到最后不过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崔景杰知道她口中那句话出自《红楼梦》,他没看过这本书,但也总是略有耳闻的。
他握住苏橙冉的手,摇摇头:“姐姐,这世间的许多是非爱恨或许会被风雪掩埋,但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在那边一直等你。”
他郑重其事:“苏橙冉小姐,我不会忘了你,我等你回家。”
太阳不知何时已经落下了山,外面挂上了火红的灯笼,人声鼎沸,比白日里更加热闹。
铜锣鼓声阵阵,欢歌笑语声声,却都没能传入苏橙冉的耳中。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耳旁萦绕着那句俗套的情话。
她凑到崔景杰身旁,与他相拥,却没有开口说出心中的那句话。
崔景杰,我真心希望我们不再相见。
……
亥时。
热闹的庆州城渐渐安静了下来,忙碌了一日的百姓们都回家陷入了安眠。
苏橙冉与崔景杰一道爬上了城外的燕子山。
沿路的山崖上长了不少飞燕草。
两人坐在崖边,抬头是满天璀璨星河,俯首是万丈晦暗深渊。
崔景杰一直抬着头,只为了不让自己的泪水流出。
可眼泪还是不可控制地从眼角滑落,他又哭又笑道:“以前我妈爱看那些恋爱台剧,我就陪着她一起看,我还记得里面有个情节是,男生告诉女生,只要倒立眼泪就不会流出来,我当时还笑他们白痴,如今我也变得白痴了……”
苏橙冉靠着他的肩膀:“以前也有一个人告诉我怎么才能不哭。”
她顿了顿,笑道:“她说把眼珠子挖出来就不会掉眼泪了。”
崔景杰愣了一下:“姐姐,你是讲了个地狱笑话吗?”
苏橙冉没有回应,而是转移了话题:“小孩,我们这一天看到了很多。”
“有人在弥补自己的遗憾,有人在为了理想奔波,还有人庆祝人生中的喜事……”
“但无论如何,能让这一切成真的前提是这个世道慢慢变好了,所以你和我都可以放心离去,不是吗?”
崔景杰原本没有那么多感触,此刻听她这么一说,也从要分离的悲伤中解脱出来。
“是啊,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完,好像是可以放心走了。”
他在这个世界其实学到了很多,也有了更远大的理想。
等回去后,他也不会再沉迷于游戏当中,终日得过且过了。
崔景杰陡然有了关于“成长”一词的体验。
苏橙冉伸手拂下他的眼眸:“小孩,许个愿吧,虽然今天不是你和我的生日,但没关系。”
“你许个愿,我听着。”
崔景杰身上一颤,却不敢睁开眼睛。
他握紧双拳,深夜山谷中的凉风拂面,他感到有些喘不过气。
许久许久,崔景杰轻笑一声,才哽咽道:“我希望苏橙冉……永远自由。”
星空之下,他的话语被风卷走,没有回应。
……
一道剧烈的刺痛感从灵魂深处袭来,崔观止从睡梦中睁开眼睛,面前是漆黑的悬崖。
他的周围再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