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袅躺在车内,脑袋昏昏沉沉,衣服已经湿透还未干,黏在身上只觉一片湿冷。玉留春递给她一个手炉,但楚袅依旧冷得发抖。玉留春面无表情地看了楚袅片刻,把人抱进了怀里。
楚袅打了个喷嚏,往她怀里钻,嘴里断断续续地喊娘。
玉留春将马车的棉毯抽了出来盖在她身上,道:“我不是你娘。”
山间的路有些崎岖,马车摇摇晃晃,楚袅睡得很不舒服。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暴雨声忽然停了,有人将她从车上抱了下来,再睁眼已经是三天后了。
“这是哪?”这是楚袅醒来之后问的第一句话。
她正躺在松软温暖的床上,被褥间都有股清香,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房间内点了香,房正中的桌边坐着位少女,正在喝茶看书,见她醒了便搁下茶盏往屋外走了。
不一会她又领进一位少女,那少女与面无表情的她不一样,脸上带着浅浅的笑,问楚袅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楚袅摇摇头,问她这是哪。
笑着的少女开口:“这里是秘阁。我叫岑凄戚,这位是玉留春。”
“啊……玉留春,”楚袅念着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
岑凄戚点点头,道:“是她和同斋的追风把你救回来的,还有一位同行的长者,是秘阁掌院陆观年。”
“多谢这位姐姐。”楚袅道。
岑凄戚看着她乖巧的模样,不免动了些恻隐之心,问:“你家中可还有人么?怎么会一个人在那山中。”
“我家一共六口人,家里遭了灾,我们一家往开封来逃难的。”楚袅伸出手指数着,“父亲、母亲、两位姐姐、我,还有一个弟弟。我们在山中遇到那泥流,把我们冲散了。”
此时沉默许久的玉留春开口了:“让追风找。”
说罢便走了。
楚袅还有些茫然,看着岑凄戚。
岑凄戚被她逗笑,耐心地与她解释:“留春年幼时也是与家人走散了,幸好遇见了掌院,才没被那人贩子拐走。她这人虽然看着面冷寡言,但其实是个热心肠。”
玉留春与追风皆是二斋的。这追风虽看着像个不学无术的混子,但那一身追踪的本领可是实打实的,用他的话说便是给我一缕发,还你一个人,连带一家老小和族谱都给你翻出来。
二斋与五斋离得近,玉留春不多时便揪着追风过来了。
“诶,留春,有事好商量啊,你别拽我。”
玉留春松手:“帮她。”
“好说好说,你我同窗,我只收你一吊钱,怎么样划算吧?”
玉留春皱眉:“没钱。”
追风也不恼,笑道:“没钱赊账啊,你以后出任务的赏钱都归我。”
玉留春毫不退让,道:“不,与我比试。”
说着便要抽剑。追风立马按住她的手道:“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了,说吧怎么帮。”
追风听完楚袅的描述,皱眉道:“这可不好找啊,又是山又是泥的,且不说前几日还下着暴雨……不过你们且放下心,我追风就算把这开封翻遍了也要帮这楚袅妹妹寻到家人。”
楚袅笑起来:“谢谢追风哥!我与你一同去吧。”
追风摆手:“不必,你安心等着吧,我这追踪术在全院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不出半月定帮你找到。”
陆观年给楚袅安排了住处,在追风帮她寻家人的那段时间里她都住在秘阁。不过那住宅实在是大,瞧着像学子们的住所。
楚袅问陆观年秘阁学子都要做些什么,她想报恩。
陆观年道:“报恩么?我并不需要你报恩,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那我想加入秘阁。”楚袅道。
陆观年问:“等追风寻到你家人,便可一家团圆了,为什么要加入秘阁呢?”
“掌院救我的这份恩情,我是一定要还的。”楚袅看着陆观年,眼神坚定,“等报完恩,我再和家人团聚,爹娘肯定也会支持我的。”
陆观年笑起来:“好,那你便去八斋吧,正好是你的住所,过几日也有几位少年要来。”
楚袅走出书阁便看见追风火急火燎地朝这边来,她向他挥挥手,追风看见了,对她道:“楚袅妹妹,我寻掌院有事,一会再去找你。”
说罢便急匆匆地去找陆观年了。
“掌院。”追风向陆观年行了个礼,“人找到了,就在城外的荒地里,都死了……要告诉她吗?”
陆观年并未急着作答,反问道:“你怎么看?”
追风有些犹豫:“瞒着她吧,就说我没找到,起码心里还有个念想。”
“追风,这是保护她吗?”陆观年问。
“掌院,其实我也拿不定主意。虽然我嘴上说着为她好,但到底还是瞒着她了,她连亲人死去的消息都不能得知,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甚至还有可能因为我的一句谎找寻他们一辈子,一辈子期盼见面,却永远见不到。”
追风少见的迷茫了起来,问:“掌院,这样对吗?”
“不必强迫自己,最终的决定权在你手里。”
追风叹气,走了。不过他并未直接去找楚袅,而是先去城里几家糕点铺里买了些吃食,而后去找岑凄戚了。
一个人运五具尸体还是有些费劲,追风雇了辆驴车把他们运到义庄,等岑凄戚和玉留春到的时候已近黄昏了。
三个人忙活了一个晚上,终于把楚袅家人的遗体整理完。追风叹气道,虽然对死者做再多弥补都是无用,但至少也能让他们走得体面些。
翌日清晨,追风起了个大早。他一进学院便闻到一股浓郁的火药味,他并未多在意,只当是三斋的南云山又在捣鼓他那霹雳火球。但越行近八斋,那股气味便越浓烈,最后看见楚袅站在滚滚浓烟里咳嗽。
“怎么了?”追风问她。
楚袅被烟熏得睁不开眼睛:“三斋的师兄在改进他的霹雳火球,不小心甩到我这来了。”
追风将她从烟里拉了出来,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怎么了追风师兄?”楚袅问。
追风支支吾吾,将楚袅亲人的死讯告知了她。
“啊,这样么……”
楚袅笑起来,追风望进她眼底,她眼里犹如盛了一湾春水,亮晶晶的。她似乎是没有料到,又好似给自己留了退路,笑起来有如春风拂面,安慰追风不必过多替她担心。
追风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的笑像一根小小的尖刺,扎进了他心底的软肉。
“走吧,”楚袅仰着头望万里无云的天,它澄净得像海,“要笑着去见他们。”
楚袅说完,没有动,依然平静地看着天,仿佛她的泪水会随着风飘到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