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
里长就指点了房间的方向,然后神情窘迫的低声询问道:
“——那晚饭……官爷您看,能否你们自行准备呢?”
周副尉心里不免有些鄙夷了,
——噢,原来里长担心的就是这个呀?他们可从来就不会鱼肉百姓占便宜的,
就算是这一路上,
有时候,也是吃了当地人的酒菜吃食之类的,但他们走之前,可都是暗中放了银子的,
“——哦,这个里长就不必担心了,
我们自己带的粮食足够用的了,”
“——好说,好说,不过你们在做饭的时候呐,一定要小心柴火啊,离灶头火苗远一点,”
安置他们的地方,恰巧就离戏台子不远了,
锣鼓一敲响,幕布撩开了,
大家一边听着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一边蒸上了米饭开始刺啦刺啦的炒菜了,
——咦咦咦咦咦呀呀……
一声韵味十足的长调,把本来浑身疲惫的犯人们,瞬间都给吸引住了,没有人再躺着休息了,而是都目不转睛的眺望着那头,
看着那戏台上的女子,
如云般的青丝盘在了脑后,梳成个高耸的发髻,被碧玉簪子给牢牢固定住,披着浅翠色的披风,里面是暗粉紫缀着珠花的衣裙,身子颀长曼妙,雪白的小脸儿,五官灵动迷人,
只见她轻走莲步,
眼波流转,甩着长长的袖子,起起落落的,上下翻飞,举手投足之间是无尽的风流和妩媚,
那声音犹如空谷莺啼一般,
婉转悠扬,嘀嘀呖呖,顷刻间惊艳了大家的耳朵,象是大热天喝了一杯冰凉凉的泉水一样,畅快惬意,浑身麻酥酥,冰凉凉的
紧接着,
一个一身青衣的小生,舞舞生风踏步走上台前,唱念做打如行云流水一般,尽显出男儿的豪迈之气,英武雄风,
唱不尽的兴亡梦幻,谈不完的悲凉感伤 ……
……总是离人泪……
大家不免戚戚然的,心里陷入了迷茫之中,回首过去的繁华犹如梦幻,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低头看着自己粗糙黝黑的手脚,胼手胝足,再没有了以前那种娇嫩纤细的矜贵模样了,如今两鬓斑白芳华已去,落到如此这般的狼狈结局,
一时间,悲从心头起,无法抑制的难过涌上了胸怀,
直到一股强烈的焦糊味道传来,浓烟冒起,
——唉呀!饭糊了!!
——唉,这么多米呐,都浪费掉了!阴功呐……
人间烟火,这才把人们拉回到了现实世界来,手忙脚乱的,忙把炉火给浇灭了,
里长又急忙走了过来,脸色紧张的查看了一番,一副欲言又止的架势,
“——官爷,请万万要小心火烛了,
做饭的时候,一定要紧盯着灶里的柴火,切不可离的太近了!”
差伇们心烦意乱的,
本来就很饿了,眼看着饭就要熟了,马上就能吃了,可现在又得给倒掉喽,还得重新再做一遍,
“——里长啊,
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别遮遮掩掩的,我们都是粗人,听不得话外之音了!”
老毛冲着里长,就直截了当的来了一句,
——唉,
没想到,里长不以为忤,反倒还坐了下来,顾自的长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怕是说了,你们也不相信,反倒还会误会,这是我要把你们拒之门外的借口了,”
周姨娘把刚刚沏好的茶水,让小春去给里长奉上,
里长坦然的接过来,
吹了吹茶叶沫子,
“——说来也是怪了,我们这里一向是风调雨顺的,从来就没发生过什么古怪离奇之事了,
就是上个月起,开始有些小灾小难的意外,频频的出现在村民家里,搞得人人自危,”
几个差伇聚了过来,倾听着里长的讲述,
“——前面那趟街的,
老高家的大小子,他娘做午饭时,叫他在灶头那里帮忙烧火,这种活计儿,乡下孩子闭着眼睛都手拿把掐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
意外就发生了,火焰突然从灶膛里呼的一下子窜了出来,燎着了高家小子的衣裳,疼的他嗷嗷的尖声叫唤,
惊的他娘都呆住了,不知所措的麻爪了,等她反应过来,赶紧从水缸里舀水泼他身上,
可是不管用啊,
那火焰迅速就烧到了他的全身上,他娘急了,撕扯着他的衣服,烫的缩回了手……”
一群犯人们也凑过来听着,小金子站在后头,
“——后来,他爹听到动静跑了进来,
一把就把他推进水缸里了,唉,人是活着呢,但是全身的皮肉,都萎缩黏连在一起了,
现在看着,他象个球似的伸不开身子,以前人高马大的孩子啊……”
大家听得也是目瞪口呆的,
天天做饭必须要烧火的,这个人人都知,人人也都会,可谁能想到,连这样一桩简单的小事,也会闹出这样惨痛的意外呢?
“——我家对门的邻居,
她家里的二姑娘,挺活波开朗的一个丫头,长得挺精神的,
在地里烧干枯的黄豆秧子,
本来她都加着小心呢,点着了就走到离火苗远远的,有段距离的地方站着,以为肯定会没事的,
哪曾想,突如其来的一阵旋风刮过,硬是活生生的把火苗,给呼到了她的头上,一头长发都点着了,
把那孩子都给吓完了,懵住了,竟然闷头就往家里跑,一路上的村民见到都大惊失色,纷纷扑上去拍打,
把她按倒在地上,
拼命把泥土往她的头上扬,谢天谢地,火是被土扑灭了,不过姑娘的脸和脖子都毁了,特别是脸,狰狞恐怖的都没法见人……”
——嘶……
外围的妇人们,听得一身的冷汗,
——什么味道啊?
一阵浓烟冒了出来,我去!饭锅又糊了,刚才大家都听的入了神,又忘记了灶上蒸的米饭,今天这顿饭,看来想吃上是难了……
不过好在,
差役和犯人们身上,都各自带着些存货,索性都拿了出来,干巴饼子,零星的肉干,小咸菜,蜜饯杏脯,镇子上买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