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发与银发交缠在一起，紧密得仿佛不分彼此。
冷香浮动，幽幽然飘过来笼罩住了颜玄全身。
她抬头看着仪珩，不逃避也不抗拒，但也没有主动迎合。
与仪珩所设想的任何情境都不一样，颜玄眼底是一片冷静，如无风的湖面，就算有水鸟羽翼掠过，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仪珩忽然有些心慌。
明明处于上位，施加压迫感的人是他。
但此刻，不安又无措的人也是他。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逐渐变得急促了起来。
终于，颜玄开口了。
“我并不抗拒。”
她微微仰头，发丝从耳侧滑落，更完整地露出了她那张清丽的脸。
“但也没有其他感觉。”
她不抗拒不紧张，不激动也不厌恶。
也许是因为知道仪珩并不会真正对她做什么，现在这样只是一种试探，出于信任她并不会产生相应的应激反应。
总之，对于仪珩的突如其来的亲密，她并没有任何额外的感觉，最多，也只是一种猜测得到验证的如释重负。
看样子，仪珩果然曾经与她有过可以称之为亲密的关系。
既然这样的话……
颜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逃出去的方案。
虽然不怎么道德，但是仪珩囚禁她已经很不道德，所以她采取一些不道德的应对方法也是情理之中。
听到了颜玄的回应后，仪珩的身躯一下子垮下来，神容黯淡，连眼眸都一瞬失去了光彩。
很显然，颜玄的回答给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颜玄却又开口了：“你希望我回答什么呢？”
她歪头很认真地看着他：“喜欢，还是不喜欢？”
她反手回握住仪珩，皮肉紧密相贴，仪珩一下子瞪大双眼。
他下意识想要后撤身子，却被颜玄拽着手腕又强硬地拉了回来。
局势一下子反转，现在手足无措的人变成仪珩了。
鼻尖相抵，仪珩的肌肤下渐渐泛起一层红色，他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别开视线：“别这样。”
“但是——”她拉长了声音：“我也不讨厌你啊。”
她故意放轻了语调，眼尾微微翘起，面容软化下来，看人的眼里似乎都蕴着三分情意。
仪珩一下子僵住了。
他头一次见颜玄这般对待他，以一种近乎撒娇的方式。
原本那些在脑海中盘踞的，错综复杂的扭曲又阴暗的思想一下子如飞羽般消散。
仪珩一时间不知所措。
颜玄乘胜追击，直接打了一记直球：“你是喜欢我吗？”
“所以才这么在意我的看法？”
她加重了握着仪珩的手，目光不闪不避直视着对方，一双清冽眼眸几乎要看进他的心里。
她在等着他的回答。
“我……”
仪珩张了张口，喉结滚动了一下，却说不出来更多的话。
“……罢了，许多事你都不记得了。”
他眼帘刚垂下，就被颜玄打断了。
“你不说，我岂不是永远想不起来？”
颜玄试图诱导仪珩讲出更多的内容，没想到对方却道：“不。”
“等你飞升那天，一切记忆都会回来。”
颜玄闻言愣住了。
结合最近恶补仙界相关的知识，颜玄一下子就想到了对应的情况。
……她才是那个从仙界下凡的仙人？
眸光里闪过一抹错愕，颜玄皱眉：“你的意思是，我以前……”
“嗯。”
仪珩淡淡地应了一声：“你在剑天门时经历过的那次宗门秘境，你就没疑惑过为何只有你进入了幻境，而躺在你身边的那位道友做了与你同样的事，却没进去？”
颜玄愣住了。
她一直以为是性别原因。
辉仙姬是女性，她也是女性，因此可以毫无阻碍的附身于其上。
而萧无是男性，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没有办法进入幻境。
但现在想来，这猜测并不是十分能立住脚。
就算辉仙姬是女性，与萧无的性别不符，那整个幻境里难道就没有其他男人了吗？
不如说，那一整个幻境除了辉仙姬，其他人都是男人。
桩桩件件都指向了一个事实，就算颜玄觉得难以置信，也找不出来足够的理由反驳仪珩。
“辉仙姬就是你的前世，或者说你尚在仙界时的身份。”
仪珩用最温柔的语气打破了颜玄内心最后一点挣扎和怀疑。
他语气这样笃定，以至于颜玄不可避免地认识到了另一个事实——
仪珩的身份，或许就是幻境里那位一直看不清脸的仙君。
与辉仙姬青梅竹马，却又因战乱永别。
“但是……”颜玄沉凝了一瞬：“你是怎么认出来我的？”
虽然仙君看不清脸，但辉仙姬的面容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比起她现在的样子，辉仙姬要显得更清丽一些，有种仙界中人的缥缈之气。
不管是五官还是气质，颜玄现在这张脸与辉仙姬都不能称之为相像，这也是此前颜玄从未想多过的原因。
她自己都没有感觉，仪珩又是怎么认出来辉仙姬的转世的？
是信物，还是推演算命算出来的？
颜玄记得讲奇门遁甲的典籍里记载过，有通晓天命的修士可靠卜算算出人的转世在何处。
仪珩却给了颜玄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是魂魄。”
“……你不是说你不通神魂之术？”
“但你的魂魄，我永远都能认出来。”
他讲的深情，闻者难免不为此感动，颜玄的心却冷了下来。
仪珩说出这一句话后，颜玄就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是那位辉仙姬的转世。
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是来自现代的灵魂。
灵魂再怎么转世重生，也不可能跳出此世界的轮回跑到彼世界去，更何况她原本生活的世界是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像修真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根本不存在。
如果仪珩所说为真，那最有可能的情况或许就是，真正的辉仙姬转世是原身。
是那个先天离魂之症，饱受血脉相连的颜家人欺压的原主。
星所说的魂魄上残留的他的灵力，或许也是原主上辈子的留下来的缘。
但不管怎么样，那都是这具身体和对应的原装灵魂的事情，与她这个借用了一下壳子的现代人毫无关系。
颜玄垂下眼睫。
她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不管是与星还是与仪珩，她与他们之间所谓的牵绊，其实都只是建立在别人的基础之上。
这样搞得她算什么，小偷？
仪珩不知道颜玄在想什么，但却能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气压变低了，于是低头问道：“你不高兴吗？”
“是因为我的隐瞒？”
颜玄不说话了，仪珩反倒开始叭叭叭地主动讲述起来：“我并不是故意想要向你隐瞒。”
“我只是怕你不相信，怕你不在意。”
“我已经等了你太久了。”仪珩一股脑地吐出来：“我在雪山上等了你几千年，看着你一次又一次的轮回转世。”
“当年轮回台上，我只差了一步。”
只差一步，就能从那人手里抢回自己的恋人，却因为这毫厘之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恋人坠下轮回台。
幻境里，颜玄刚掉进轮回台就被星捞了上来，但在真实发生过的历史里，辉仙姬却是彻底地掉了下去，毫无转圜的余地。
于是，在杀了所有从中作梗的人后，半身染血的仪珩随着辉仙姬一起跳了下去。
比起无知无觉的辉仙姬，仪珩的修为更高也有所准备，因此无论是修为还是记忆他都有所保留。
他在人间用最快的速度修炼到了大乘期，彼时世人皆称其为万年难遇的天纵奇才，所有人都在等他飞升，看一代新星在自己生活的时代完成一场完美的落幕。
仪珩却选择了压制自己的修为，独居于昆仑雪山之上。
“我想和你一起回到仙界，我怕我先走一步后就再也遇不到你。”
比起仪珩，转世后的辉仙姬实在有些过于普通了。在仙界时她便不算修为高超的那类仙人，等到了人间她更是不出奇。
最开始的时候，仪珩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辉仙姬的转世，然后收其为亲传弟子，手把手教其修炼，天材地宝灵丹妙药都不要钱似的堆，只求她也能同他一道飞升。
但人力终究抵不过天命，即便仪珩如此用心，也无法逆天改命，辉仙姬的转世依旧如其他千万普通修士一样，在修道之路上耗尽寿元而亡。
平心而论，辉仙姬的转世的天赋并不算差。
但飞升，本就是万中无一的事。
这样的情况，又重复了许多世。
仪珩满腔的热情逐渐被冰冷的现实消磨掉，他逐渐学会了放手，不再上一世刚死就主动去找恋人的转世，而是在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去看这一世的修为如何。
如果有飞升的希望，他再将其带回来，带到雪山上教授。
就这样，他在雪山上待了太多年，以至于人间沧海桑田几番轮转，久到修真界已经忘记了曾经有一个备受瞩目，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的修真天才。
“我见过你太多次转世，每一次都无疾而终，直到上一世……”
颜玄重复了一遍：“上一世？”
仪珩却忽然止住了话头。
“没什么好说的。”他微笑着拨过了这个话题：“这一世才是最重要的。”
他开口：“这一世，是我见你修炼最快的一世。”
也是最有希望飞升的一世。
“所以我很看重、很看重你。”他道：“我不愿让你离开。”
“我等了你太久。”
久到再也承受不了失败的打击。
颜玄听完后沉默了很久。
事情的真相，确实有些超乎她的预想。
仪珩千年的苦守与等待的确令人感动，如果她真的是辉仙姬，此刻恐怕已经热泪盈眶地和仪珩相拥在了一起。
但她不是。
所以，此刻她颇有一种旁观别人的爱情故事的微妙感。
她既没有记忆，理性上也无法把自己代入故事的主角。
因此，她此刻只是眸光复杂，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
“我……”
半晌后，她才终于开口道：“我目前，对这件事还没有什么真实感。”
她抬眸，目光里含有歉意：“我没有这段记忆，你说这些，我没有太深刻的感觉。”
“我知道的。”仪珩神情平静地回复她：“我等了千年，除了第一世，我都没再和你的转世讲过这些。”
既是无法实现的愿景，就没必要再一遍遍拿出来重温，那样与反复撕开伤疤并无半分区别。
时隔这么久，再讲出来时，仪珩自己都有些恍惚。
就像是一场梦一样，细节都已经看不真切。
颜玄却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
“很抱歉。”
颜玄伸手捧起了仪珩的脸：“让你承受了这么多。”
下一刻，她垂下眼帘挡住了自己毫无波澜的眼底，而后低下头亲上了仪珩。
仪珩呆住了。
温凉的唇贴在额上，却一下子点燃起了周围一片的肌肤。
下一秒，仪珩伸手扣住了颜玄的后脑勺，而后将唇移到她的唇上，把亲吻额头改成唇与唇相贴。
呼吸交融，雪山上原本冰寒的空气渐渐蒸腾起了湿热的温度，发丝与衣角相缠，恍然间似是融为一体。
烛影摇动，投下缠绵的人影。昆仑上的冰雪结了千万年，融化也不过只需一瞬间。
仪珩离开后，颜玄有些复杂地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
在听完仪珩的一番话后，颜玄就意识到了，让仪珩主动放她离开是绝对不可能的。
坚持了这么久，这种情感早已成为一种执念，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消散的。
但她绝不可能陪他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就算她真的在这里修炼到了飞升，等到一同飞升后，仪珩也会发现她并不是辉仙姬转世的事实。
那时候，事情只会变得更为麻烦。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离开昆仑。
既然仪珩不会主动提出放她离开，那这件事就必须由颜玄自己提出，且还需要说服对方答应。
让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百依百顺其实很简单。
更何况，是在他明确表达出了爱恋的情况下。
“抱歉了。”颜玄阖上双目。
毕竟，她也有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