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扳指还维持着被她从幻境里拿出来时的样子，质地润泽鲜亮，丝毫看不出来已经经历了几千年的时光。
仪珩却看也未看那戒指，只用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她：“你还记得是和哪位仙君谈恋爱吗？”
颜玄的答案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我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她耸了耸肩膀：“整个幻境里那位仙君的面容与身形都是模糊的。”
“就算是名字，在别人呼唤他时落到我耳朵里也会自动变成一片空白。”
仪珩看上去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但仍是失落地垂下了眼睫。
颜玄看他表现，更坚定了仪珩与辉仙姬熟识的想法，或许连这位男仙君他也认识。
于是她问：“这位仙君的身份，你有猜测吗？”
颜玄眼睛一亮：“那能告诉我吗？”
“不能。”
颜玄：“……”
“说了你也不认识，又何必说。”仪珩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
“颜玄。”他道：“你不必几次三番地来试探我。”
仪珩很少直接叫她的名字，以至于“颜玄”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时显得格外生涩。
“你现在所疑惑的一切，最后都会得到的答案。”
他微笑道：“不要操之过急。”
“最后又是什么时候呢？”颜玄问。
“自然是飞升之时。”
颜玄沉默了。
她现在快对飞升这个词有印影了。
飞升飞升，总是飞升。以颜玄的认知，飞升不过就是她修为累积到一定程度，境界再一次突破并且换个地方继续修炼。
仪珩却给人一种飞升能改变她人生命运的感觉一样。
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她现在手里掌握的信息确实不够多，仪珩那边已经打草惊蛇了，不宜再次妄动，她只能从其他地方获取信息。
好在仪珩不限制她出入自己的书房，他藏书之多不在剑天门之下，她慢慢翻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颜玄发誓，从今晚开始她就不看话本了，转而看正经科普书！
正在她脑内构思下一步计划时，仪珩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我希望你不要防备我。”
他声音放软，神情也黯淡了下来，平素总是端着一张淡漠又清绝的脸，此刻示弱带来的反差格外引人怜惜。
“我留你在雪山上，是为了更好地对待你。”他道：“你若是因此与我生分，那我就是得不偿失了。”
颜玄回道：“如果你愿意放我走，我会更感激你，并且绝对不会与你生分。”
她眼睛睁大，试图让仪珩看出她眼底的诚意。
仪珩却轻轻摇了摇头。
说来说去，他还是那句话：“雪山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油盐不进。”
等仪珩走后，颜玄翻了个白眼，恨恨地从嘴里吐出了这几个字。
她在雪山上待的时间已经太久了，久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过了多长时间。
她原本还很心态平和地专心修炼，想着先往前看，等到合适的时机总能出去的，内耗只会耗死自己。
这种佛系又有点摆烂的想法，在她发觉自己已经想不起来很多故人的面容时戛然而止。
……这才过了几年，她就已经想不起其他人的样子了？
若是再这样生活下去，就算她能成功飞升，那一天离现在想必也还有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等到那时，除了仪珩她恐怕谁都不会记得。
她会与仪珩两个人生活在这茫茫昆仑上几百年。
朝夕相处间，一切尖锐的情绪都会被磨平软化，等到那时，她二人真的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体了。
颜玄这时才猛地发现，仪珩打的原来是温水煮青蛙的主意。
温水煮青蛙，青蛙不会意识到自己被煮，等意识到的那一刻，也已经晚了。
就像现在，明明看透了仪珩的打算，颜玄内心里却仍是生不出怨怼之心。
毕竟，仪珩对她的那些好，也是真实的。
颜玄揉了揉额头，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
这样子真的很难搞啊。
之后颜玄便专心在仪珩的书房里寻找与飞升有关的内容。
虽然仪珩表现得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颜玄还是选择谨慎行事。
具体表现为她还在看那个话本，用话本当做迷雾弹掩护她找资料的事实。
“你这么喜欢这本书？”仪珩见她看了一个月了，这书还在她手上，便忍不住问道。
颜玄听了后却想，仪珩果然会关注她在看什么。
幸好她拿了这话本作掩饰。
“感觉写的还蛮有意思的。”颜玄随口道：“仙界的部分写的很真实，非常有代入感，就像作者真的在仙界生活过一样。”
“这样么。”仪珩看起来对这部分内容并不关心，他转而问道：“那你怎么看待它的结局？”
结局吗？
颜玄闻言便顺势回想这话本的结局。
结局完全可以说是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
自仙界而来，又一心想回去的女主，在真正能回到仙界的机会到来时却选择了退缩。
她放弃了这个机会。
接受了自己终将生活于人间一辈子的事实。
这个结局，乍一看觉得憋屈，毕竟全文都在渲染烘托主角如何如何想回仙界，骤然来这么一下，只会给读者被诈骗的感觉。
但仔细想了想后，颜玄却又觉得主角会做出这种选择是理所当然。
“仙界再好，也只是留在主角记忆里的一场梦，人间才是她真实生活的地方。”
如果说整个话本大部分篇幅都在写主角如何追逐梦，那最后短短几篇的结局章就是写主角回归现实的。
仪珩问她：“你觉得主角的目标只是一场梦吗？”
颜玄道：“她生活在下界，她的爱人亲人友人都在下界，那仙界于她如何不算梦？”
“那里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仪珩道：“比起梦这种虚无缥缈的代词，我觉得……用故土来形容会更好。”
“你只看到了主角在人间的缘，却没有想过，在仙界，是否也有她的爱人亲人和友人在等着她？”
仪珩难得有些激动的直接表达出一大段自己的想法，他平常情绪总是淡淡，说话也含蓄，最多露三分真。
仪珩这番话给颜玄展现出了一个全新的观点，她食指屈起抵在下巴上，歪头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
“但是，那些已经过去了。”
她抬起头：“人总是要朝前看的。”
比起执着于回不到的过去，当然是未知的有无限可能的未来更值得期待。
所谓活在当下。
仪珩的表情看起来却不是很好看。
“过去与未来，你果然选择了未来。”
他垂下目光，黑眸里像蓄了一场风暴。
颜玄眨了眨眼，在仪珩情绪酝酿起来前率先开口打断了他：
“但是，作者不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她将书一下子翻到最后几页，摸着上面的字道：“作者写出这个结局前应该想了很久吧。”
“结尾这几页，无论是墨迹还是纸页都格外的新。”
明显一看便能知道和前文不是同一时间写出来的。
“也许不是思考了很久。”仪珩道：“只是重新改了结局。”
“啊？”颜玄愣了一下：“为什么要改结局？”
仪珩轻轻勾了一下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如你所说，这更贴近现实。”
撂下这句话后，仪珩头一次没和颜玄告别便径直离开了。
看着仪珩消失在视野里的发尾，颜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仪珩好像生气了。
……就因为和她对一本书的结局意见不合？
仪珩竟然是这么在意这种事情的人么。
颜玄完全没有多想，只觉得自己又发现了仪珩与清冷外表完全不符的一面。
仪珩走了，她便把话本朝旁边一扔，继续翻阅起其他书来。
仙界，作为大多数修士魂牵梦萦之地，与其相关的资料并不算少。
但基本都是普通修士的幻想与真实情况混杂着来，艺术加工太多，难以分辨真假。
颜玄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仪珩的藏书虽多，但他也不筛选，话本杂谈与经史子集都搁在一处，以前人写书起名又都很正经，实在是太具有迷惑性。
颜玄最近在看的一本就叫《仙界建筑布局详解》。
这书名怎么看都不像话本杂谈，颜玄翻开看了几眼，里面的内容也很像正经的百科全书。
于是，颜玄抱着考究的心拜阅起了这本书。
里面记载了仙界许多建筑，从仙界诞生之日起便存在的立天柱，到历届仙界太子居住的宫殿，甚至连辉仙姬居住的宫殿都忝列其中。
原来，辉仙姬居住的那座宫殿的名字叫望舒。
望舒，月也。
而太阴，也是月亮的代称。
甚至，连“辉”这个字，在某些诗文里也有月的意思。
由此可见，辉仙姬与月亮想必关系匪浅。
看完了望舒殿，颜玄又继续向后翻去。这本书里的内容并不全，很多地方都是只写了个名字，就比如辉仙姬居住的那座望舒殿，书上写的信息甚至还没有她自己知道的多。
颜玄一直往后翻，直到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时才骤然停住动作。
——轮回台。
颜玄记得，离开幻境的前一刻，她就是被星从这里捞上来的。
或许因为是仙界的地标性建筑物，轮回台的介绍比起其他地方可以说是十分详细，足足占据了一整页的篇幅。
轮回台，是仙界唯一一处与人间连通的通道，却是单向的，只能仙人从上其中跳下来，凡人和修士却不可从中而上。
而它的效果也和它的名字一样，能直接把仙人送进修真界的轮回里。
因为有仙骨在身，即便被扔下凡间，转世的仙人也不会投入畜生道，每世皆可为人，甚至还有灵根傍身。
比起普通的修者，仙人转世而成的修士在修道一途上的天资还要更好些。
当然，就算天资更加出色，也并不意味着仙人转世就可以轻易地靠着飞升重回仙界。
事实上，放眼整个修真界，千年都未必会出现一位飞升成功的大能。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跳下轮回台的仙人并不会有曾经在仙界时的记忆，所以，转世的仙人在修道之路上与其他天资同样不错的修士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
颜玄看到这里时想，那话本看来有个巨大的bug。
毕竟，女主虽然也跳下了轮回台，但她仍旧有还在仙界时的记忆。
下一秒，颜玄就看见那页书的末尾补了一句话：“偶有特例”。
颜玄：“……”
好吧，看来主角就是那个特例。
再往后翻就没什么值得看的了，颜玄便把书又重新放了回去。
看到这里，颜玄已经基本上可以确认，那话本的作者绝对是一位从仙界来到人间的转世仙人。
因为其书中有关的仙界的全部描写，都可以与她能保证真实度的典籍里的记载对上。
单是靠查阅典籍，没有自己的亲身经历，是写不来如此逼真的文的。
既然如此，比起话本，那本书更像是作者的自传或者他传，再辅以适当的艺术加工。
所以，作者会是谁呢？
此刻，颜玄心里已隐隐有所预感。
为了求证，她又去找了一次仪珩。
仪珩看起来气还没消，见颜玄主动来找他，他动也未动，甚至连眼神也懒得分给她一个。
颜玄竟然觉得这样赌气的仪珩还有些可爱。
她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我方才看了一本讲奇门遁甲的书。”
仪珩淡淡地“嗯”了一声，示意颜玄继续。
颜玄把那本书拿出来，其实这就是她随便拿的，根本就还未看过：“也不知道是哪年出版的，有不少词句我都看不懂。”
她把书塞进仪珩的手里，抬眼望着他：“你愿意教我吗？”
“怎么教？”仪珩问她：“现在给你讲一遍？”
“不不不。”颜玄连忙摇头：“今天没有状态，不想再学了。”
仪珩问她：“那你要怎样？”
“不如你给我做一下批注吧。”颜玄道：“写完了再给我。”
仪珩看了她一眼，眸中神情未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