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玄就这样在星的宫殿里住了下来。
星的确如他本人所说,散漫恣意,颜玄住在皇城里的这段时间见到最多的事情就是老臣追着星让他处理政事。
鸡飞蛋打,手忙脚乱。
甚至有一次,星还躲到了她屋子里来。
颜玄睡得半梦半醒,忽然感觉到枕边有毛茸茸的触感,带着些微的热度,触感颇好。
颜玄下意识把这一团柔软揽进怀里,毛尖尖抵在她鼻头,痒得她打了个喷嚏。
“阿——嚏!”
打完喷嚏后,颜玄一下子睁开眼睛,刚好和变回狐狸,正仰头看着她的星对上了眼睛。
颜玄愣了一瞬。
“你怎么会在这里!”
星立马伸出爪子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先别说话。”
屋子里安静下来后,外面的吵闹声就变得尤为明显。
“王呢,王呢!”
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于宫门外响起,有苍老的声音扯着嗓子呼唤道:“王!您已经一周没批奏折了!”
“不能再拖了!”
星听到后一头扎进了颜玄的被褥里。
颜玄:“……”
趁星不备,她伸出手一把揪住他的尾巴把他倒提起来。
星被拎得一懵,一时间忘记了说话,真的像一只没有神智的狐狸一样胡乱挣扎了起来。
颜玄跳下床,随手拽了件比较宽松的外衣披上,而后快走几步到门口一下子推开门。
她动静过大,门口正打算经过的应州老臣都被她吸引住了目光。
然后就看见星被颜玄以一种倒栽葱的姿势提在手里。
颜玄把星扔到老臣那边,白狐狸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你们的王。”
扔下这句话后,颜玄干脆地回到屋子里继续补觉。
再次醒来后,颜玄没有看见星。
可以想象,他现在应该已经过上了他最痛恨的社畜生活。
一直过了三天,颜玄才再一次看见对方。
此时的星已经双眼无神,眼带青黑,甫一见到颜玄,眸中立刻流露出控诉的光。
“你为什么要把我扔出去!”星冲过来:“你没有心!”
“但是你的那些臣子在外面真的很吵。”颜玄抬眼瞟了他一眼:“反正最后都要你来做,不如早点解决了。”
星:“能拖一天是一天。”
颜玄这时便发现郁苍与星的确很不一样。
同样是身处高位,背负责任的人,他们两个对事的反应完全不一样。
郁苍看着冷淡,却意外地有责任心,剑天门安排下来的工作不管多么繁重,他都会逼着自己做完。
反倒是星,自己的国家都不想管。
颜玄不好说哪个更好,但从个人的角度来讲,还是星那样会快乐一些吧。
星坐在颜玄的屋子里,哼哼唧唧地抱怨了一通后,终于把话题拐到了正事上来。
“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有没有觉得无聊?”
“倒没有。”颜玄道:“陵很活泼,泽做事很稳重,有他们二人在身边陪着我,我过得还蛮快乐的。”
陵和泽是和星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从他们也是狐狸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
不过因为关系已经差了太远,完全不属于王族了,便被家里当作王族的侍从送过来,从小便跟在星的身边。
“陵是惯会说好听话的。”星带着笑意接了一句,随后道:“我今天来是想问你,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去哪里?”
星眼尾眯起:“妖族的禁地。”
“嗯……”颜玄沉默了一瞬:“我一个外人,去是不是不太好。”
别说外人了,她连种族都不符。
“我说带你去,谁又会反驳我。”
星看向她:“你直说想或不想便可。”
那,自然是想的。
星说要带颜玄去禁地并非心血来潮。
再过几日,便是皇族祭祀先祖的节日,这一天,应州全州放假,皇城里却紧锣密鼓地筹备了起来。
星身为妖王,理论上应该是最忙的,但实际上他已经把能推的工作都推给了别人。
按星的话说,他愿意亲自出席祭祀仪式就已经很给面子了,不能再给他增加额外的任务量累死他。
祭祀主要分为上半场和下半场,上半场是在皇城内举办,迎着皇城所有朝臣的拜贺,星穿着盛装,祭天祭地祭先祖,以求来年风调雨顺,应州州土与人民俱平安。
下半场则是在皇族禁地。
上半场结束后,星摘下了盘起白发的繁复冠冕,长发如银河泄落,又因为汗水而在额上凝成一缕缕。
用于祭祀的衣服比星平时穿的要华丽繁复得多,也不像平常那样把肌肤都裸露在外面。
玄色的衣袖一直裹到手腕处,银链与玉石穿成的吊坠挂在他腰间与衣角,随着走动发出泠泠声响。
颜玄见他因为穿上这一身衣服而各种不适的模样,问道:“你不换下来吗?”
星抬手扯了扯领口:“等今天的仪式都结束了才能脱。”
歇息了一会儿后,星重新戴起了发冠。
那发冠是纯金所制,为了坚固性又混进了一些黑铁,委实算不得轻巧。
颜玄站在他后面帮他整理,拿起发冠时只觉得手腕都坠得疼。
她看着镜子里的星,真心实意地赞叹:“不过,你这身打扮看起来还真不错。”
“是吧,我也觉得挺好看。”闻言,星的狐狸尾巴立马就翘了起来,下巴扬起,一下子就把方才神秘又高贵的形象给破坏掉了。
颜玄平静道:“你还是闭嘴别动弹比较好。”
星换了衣服,颜玄自然也被要求更换。
侍从给她拿的是白色的衣袍,或许是因为底色很浅,上面用金线绣得各种花纹清晰地显露了出来,颜玄低头观察了一下,发现大部分是花花草草,祥云瑞兽等吉利图案。
陵还要往颜玄的头上插珠钗,颜玄想象了一下自己一脑袋挂饰的样子,连忙摇头拒绝了。
星也没有非让她戴。
准备完后,颜玄便跟着星来到了皇城的最北处。那里林木茂密遮天蔽日,就连侍从也不住在那里。
颜玄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直到一并弯腰进入一个山洞里后,才忽然注意到什么。
“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对。”
星回头看了她一眼:“禁地是只有妖王才能进入的地方。”
“那我……”
“你身上有我的妖力,禁地会把我们视作同一个人。”
颜玄愣神间,手腕被星抓住,然后一把被带进了山洞里。
不知走了多久,路途中只回荡着似有若无的水声,就算凭借修士超强的五感颜玄也只能模糊地看到身前一米处的地方,星却像是毫无阻碍,如履平地地带着她往前走。
等到终于有亮光从不远处的前方透露出来时,颜玄几乎要被刺激得流泪。
“别看。”
星伸手盖在颜玄的眼睛上,干燥的大手有点凉意。
星一手捂着她的眼睛,一手揽住她的后背半拖半抱地带着她往前走。
等到星终于放下手时,颜玄几乎要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失语。
面前是一个直径有十多米长的祭坛,整体都由白玉与坚岩所制,繁复美丽花纹盘旋其上,是颜玄不识得的神秘。
祭坛周围是意外葱郁的植物,柔软的藤蔓几乎盖满了地面,颜色鲜绿得令人不安。
穹顶修建得并不严密,有为数不少的天光断断续续从缝隙中漏下来。
“这里就是祭坛?”颜玄问道。
“虽然恢弘,但未免有些破败。”
“许久没来过了。”星边说边在指尖凝起妖力,一阵强风吹过,祭坛灰尘一扫而空。
“每任妖王都会来,也只会来一次这里。”星开口道:“一般都是在即位后不久。”
“那你……”
“我即位之后直接跑掉了,自然没来。”
“那你怎么现在又来了。”
星没说话,过了半晌后忽然问她:“那你希望我当妖王么?”
她希不希望又能怎么样?
颜玄皱眉,本想随便糊弄过去,可见他神色认真,搞得她也不得不斟酌一下自己嘴里的话。
“你父王既然传位于你,便是希望你做,也觉得你能做好。”
“国不可一日无君,你在应州长大,如果不是十分反感的话……的确没理由拒绝。”
并不是只要勤勉于政事就是好皇帝,反之就不是。
颜玄待在这里这么些天,除了批阅奏折时总是闹得鸡飞狗跳,其他时候星的表现都还不错。
最重要的是——
他来到这里,其实就已经意味着他接纳了妖王身份,不会再逃避了。
他说,只有妖王才能来这里,并且一生一次。
所以,站在这里的他,自然也是妖王。
星听完颜玄的话后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动。
“父王九个孩子,死了两个,残了一个。”
“大哥修为浅薄寿元将尽,六哥早已领命到封地守藩,老七老八是双胞胎,祖宗规定双胞胎不可即位。”
星叹了口气:“就算我不想当,也找不出一个能代替的人。”
天下人羡慕追逐的顶级权势,他唾手可得却又弃如敝履。
颜玄站在一旁,忽然看清了祭坛正中间的花纹。
“这是……九尾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