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那萧家弟子听完后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
卞鹤的意思已经表示得足够明显，再纠缠下去，结果就不是那萧家弟子能控制得了的了。
萧家弟子脸色变幻了几番，最后还是恨恨地咬着牙走了。
拂袖而去了几步后，卞鹤突然开口出声道：“别忘了报酬。”
那萧家弟子脚步一顿，末了恨恨地道：“知道了！不会少了你的！”
不知为何，在听到“报酬”两个字时，颜玄的心忽然突突地跳了两下。
这心慌来的莫名其妙，颜玄还没来得及细究就忽然被郁苍捅了一下。
“该走了。”
他道：“其他人都离开了。”
既是混进了观战人群里，如今观众皆三三两两的离开了，他们也该回去了。
不然未免惹人生疑。
“嗯。”颜玄点头应声。
又过了几天，才轮到颜玄上场对战。
面前的卞鹤依旧戴着鬼面具，他一身白衣，身形清瘦青丝披肩，愈加衬得那鬼面具可怖异常。
如此鲜明的对比让人不自觉地把视线往他面具上放，颜玄足足盯着那面具好几秒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跑偏了。
明明先前观战那次她已经意识到了，卞鹤的面具只是一个烟雾弹，可却还是被吸引住了视线。
傅子雅说的对，学习幻术，术法上的天赋是一方面，在观察物与物之间的联系上，揣摩人心也是极其考验天资的一部分。
面前这个对手，或许比她想象得还要强。
颜玄一点点敛去面上神情，眼眸渐渐沉了下来。
她拿出了自己最认真的态度。
“下一战，沧州卞家卞鹤对战散修颜玄。”
“说来，颜道友似乎也是沧州人士呢。”
台上，卞鹤忽然开口道。
离得近了，颜玄才发现对方嗓音竟然如此轻柔，甚至堪称婉约。
妖里妖气的。颜玄忍不住想。
“不过出身附属小州罢了。”颜玄随意笑了笑，不愿多言，只道：“卞公子，还请指教。”
“指教什么的，恐怕还得多麻烦颜道友。”
卞鹤一改前些日子里和萧家弟子对战时的敷衍态度，面对颜玄时话多得简直烦人。
剑影交错，卞鹤的剑术显然不如颜玄，抵挡得很是吃力。可即便是这样，他仍旧在执着于与颜玄对话，不愿意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对战中。
颜玄嘴上不走心地回应，心里却满是警惕。
卞鹤这是要做什么？
每个人自己的行为都往往有其动机，卞鹤不像是八卦多话的人，那他这么做就必有其自己的想法。
是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吗？
当颜玄意识到她思考了这么久，注意力早就被对方分散走了的时候，周围的场景忽然一变。
原本的比武台，剑天门和其他宗门世家来参观的大能长老们，以及那些台下围观的宗门弟子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色，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将人完全吞没进去的黑。
颜玄伸出手，发现自己的五指也被这黑暗吞没了进去，再看不得一点影子。
如果不是自己的手还与身体和大脑有神经上的联系，颜玄真的要以为自己的手没了。
这是什么，也是幻术吗？
是与上一次不同的，并不是复制粘贴出来一个人，而是完全构筑出了一片陌生的场景。
卞鹤的灵力应该被消耗了很大一部分。
这是颜玄的第一想法。
紧接着，她就反应过来就算对方灵力耗空了也没有办法，因为她现在找不到对方，自然也无法直接攻击到卞鹤的本体。
四周都是黑暗，颜玄辨不清方向，她抬手随便挑了个方向挥出一道灵力，可却如泥牛入海，掀不起任何波澜。
不管卞鹤是否看出来了颜玄想要速战速决的对敌策略，他这一招无疑都正好打中了颜玄的七寸。
失去了目标，任由颜玄战力再强悍，也无法突破此阵。
意识到攻击无效后，颜玄立刻从攻击状态切换成防守状态，泛着浅淡白光的灵力顷刻间覆盖了全身。
这时，颜玄才稍微放松地舒了一口气。
卞鹤这是要打消耗战吗？
颜玄这样想，心中却疑窦丛生。
毫无疑问，从两方气海广阔程度来看，选择消耗战，对于卞鹤来说无疑是一个十分十分不明智的决定。
那对方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颜玄还陷在幻境里专心思考，殊不知外面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她为什么不动了？”
台上有人惊疑道。
外人的视角里，颜玄忽然停下了挥剑的手，虽然全身都覆盖着一层浅白色的灵光，但双眼却是茫然失焦的。
像是视线一直落不到实处。
而对面的卞鹤却没有趁着对手失神的这个机会直接冲过去结束战斗。
因为他此刻也双唇发白额渗冷汗，呈现出一副灵力虚脱耗尽的样子，双腿一软，竟然摇摇晃晃地跌到了地上。
“……还是太勉强了。”
他喃喃道。
即便用了萧家提供的能在短时间内大幅度增强灵力的法器，又几乎耗尽了自身气海里的灵气储存，卞鹤在施展出此前从未尝试过的，如此大范围高效用的幻术时，仍旧感觉自己差点被榨干。
幻术能短暂地困住颜玄，但具体能困多久他不确定。
所以，他要趁着颜玄的精神还陷在幻境里没脱离出来的时候，就算是爬也要爬到她面前，然后把她推下比武台。
他为了这场仙盟会已经准备了太久。
这次的仙盟会魁首……一定是他卞鹤的！
为了维持如此规模的大型幻术，卞鹤体内刚恢复了一点灵力就立刻又被幻境给抽干了。
于是他干脆也放弃了等待灵力回升，只依靠自己的身体素质向颜玄那边爬去。
他袖子里还放着一把匕首。
仙盟会判断胜负的方式很简单，只要一方掉下擂台，或者生命受到直接威胁的一瞬间无法反抗，便算作另一方获胜。
因此……他只要爬到颜玄的面前。
卞鹤爬过的地面上留下了几条细细的血痕，是他身体负担过重从七窍里流出来的血线。
场上渐渐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这是在搞什么啊？感觉两个人都还没怎么打就忽然都不行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沧州来的卞鹤最出名的就是自己的幻术。”
“现在看样子，恐怕是卞鹤施展了超规格的幻术困住了那颜玄，以至于两个人都暂时陷入了无法战斗的状态中。”
“噢噢，原来是这样。”
郁苍无意关心其他人或精准或瞎编的话语，一双金眸死死地盯着场上的颜玄。
卞鹤抱着何种意图，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若是，若是颜玄不能在卞鹤爬到她面前时从幻境里醒来……
郁苍右手握紧，指甲掐进掌心里，努力抑制住自己想冲过去的冲动。
此时，胜利是否能属于颜玄已经不再是他最关注的事情了。
他只希望对方不要出事，不要因此而受伤。
哪怕输了比赛，他也不希望颜玄在此丢掉性命或是受什么严重的伤。
实在不可以的话，他会在胜负即分的那一刻冲上去，将颜玄带离场地。
而此刻身处众人言语与目光形成的漩涡中心的颜玄，却对外界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确认自己暂时不会受到伤害后，她便开始专心寻找出去的方法。
她一向认可一力降十会，但打出去的灵力却如泥牛入海，显然在此刻行不通。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视野里什么都看不到嘛。”她蹙眉，眉宇间显露出一点焦虑来。
等等。
既然眼睛看不到的话……那干脆不用眼睛就好了？
人有五感，失了一感，剩下四感作为代偿只会变得更强。
于是，颜玄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虽然同为黑暗，但睁眼时的黑暗一直在源源不断地向颜玄的大脑中传送着无用的垃圾信息，而闭上眼后，视觉通路清空，大脑腾出了更多的空间分析其余四感上。
也是这个时候，颜玄的耳朵忽然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什么东西……好像是从面前、从脚下传来的？
簌簌的，有点像是摩擦声……在衣服和地面之间？
比武台的地面是刻着许多纹路的坚石表面，颜玄之前几场暴打对手时，被打倒在地的对手从地面一路滑到台下时发出的就是这种摩擦声。
因为太难听，颜玄记得很清晰。
而此刻，这摩擦声却断断续续，难听的程度简直翻倍了。
颜玄心中忍不住涌现起一点焦躁，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试图远离这难听的声音。
而正在地上匍匐前进的卞鹤，眼见着自己快爬到颜玄面前了，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见对方忽然毫无预兆地后退了一步。
卞鹤：“？？？”
一时间，他简直要吐血，不是因为灵力耗尽，而是单纯被气的。
颜玄却不知道卞鹤此时气得要抓狂，在稍微远离了那恼人声音一点后，她又继续分析起来。
这种断断续续的感觉……颜玄忽然灵光一闪，意识到了什么。
是有人在向她爬过来吗？
现在这种场合和时间，向她爬过来的人选毫无疑问只有一个——卞鹤。
“简直像丧尸围城一样。”颜玄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肩膀一耸打了个寒战。
她的一举一动都能清晰地落入外人眼里。
郁苍见状心立马提了起来。
她在幻境里看见了什么？郁苍忍不住想。
颜玄却不知道郁苍的担忧，在对自己现在所处环境有一个大概的认知后，她便手指微动，做好了挥剑的准备。
然而表面上，她依旧维持着原先茫然无措的状态，目光涣散失焦时，头茫然又无措地左右乱晃。
卞鹤本就因灵力流失过多而精神恍惚，又因为刚刚临门一脚被踢出去而气得气血翻涌，此刻便也没注意到颜玄不易察觉的小动作，继续专心地向前爬去。
越来越近了，声音愈加清晰……快过来了……就是此刻！
颜玄忽然暴起，右手握紧太阴剑，径直向自己脚尖前的地面刺去！
那里本该是一片虚无。
至少颜玄不管把眼睛睁得多大，都无法看见任何事物与人。
但，太阴剑直冲而下后的下一刻，剑锋刺破血肉的声音却骤然响起。
甚至因为听力被强化过了，颜玄甚至能听见剑尖刺到骨头后被崩开发出的刺耳摩擦声，紧接着又继续穿过血肉，带来一种黏腻的手感。
“啊——！”卞鹤的惨叫声骤然在她耳边暴起。
随着这声惨叫响起，颜玄眼前的一切骤然如拨云见雾，雨霁初晴。
原本如同浓墨般的黑像画布褪色一样从她眼前逝去，天光最先洒下来，刺得她下意识眯上了眼。
在适应了光线后，她低下头，映入眼帘的就是卞鹤掉了一半的面具。
鬼面具微微偏了一点，露出他尖俏的苍白的下巴，还有一点点泛着青乌的薄唇。
颜玄继续垂下视线，闯入眼帘的赫然变成了一片血色。
……是卞鹤的手。
她的剑，刺入的是卞鹤的手。
卞鹤伸出去的右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当然此刻已经因为无力松松的被盖在手掌下，不难看出原本他打着何种心思。
“我赢了。”颜玄平静地道。
随着她话音一同落下的是裁判的声音：
“这一战，卞鹤对颜玄，颜玄胜！”
对着卞鹤不可置信的目光，颜玄难得好心地蹲下来，和他处于同一平面上让两个人的视线对上。
“你知道你为什么输吗？”
颜玄轻轻开口，目光看着卞鹤，眸光里是纯然的认真，似乎真的想为他解疑。
卞鹤艰难地摇了摇头，他已经无法说出话来了。
“并不是因为你一开始就放了大招耗尽了灵力，以至于没法再迅速地攻击我，结束这场战斗。”
她道：“毕竟如果不用这招，你根本就没有办法困住我。”
“因此，是否使用这消耗极大的幻术招式，都不会改变这场比试的结局。”
颜玄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说到底，你哪方面都不如我，此战输只是定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