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君入魔,而傅子雅又是她认识的唯一一个魔修,颜玄很难不把他俩往一处去想。
更何况,那年仙盟会,傅子雅的态度与做的事又很奇怪。
那时他还只是魔尊的一缕分魂吧?按理说不应该真的与魔修有牵扯。
颜玄想不明白,便直接向傅子雅问了出来。
“又怎么能怪得上我呢?”
傅子雅眉梢扬起,表情里竟透出一抹埋怨来:“我那时候,可只是个普通的人族修士。”
颜玄:“结婴草上有魔气是你告诉我的。”
“难道好心也成了一种错误么?”傅子雅道:“去黑市是你自己决定去,遇见结婴草是偶然,若是这么算,那卖货的商人都比我更可疑。”
“再者说,我又没进秘境,如何把结婴草摆在你面前,又如何让楼君从你手里抢走它?”
确实,任傅子雅再如何神机妙算,也不可能提前预测出每个人的行动轨迹。
除非他其实并不在意到底是谁发现了被魔气污染的结婴草,又是谁服用了它。
只要这剑天门内有一位弟子成功入魔,便已经达成了他的目的。
但这话颜玄却没有说出来。
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还是不打草惊蛇为好。
不管傅子雅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至少现在,他们两个之间并无利益冲突。
颜玄乐得身边有更强大的修士与自己站在一侧。
郁家所在的晖州是在地图的另一边,走过去虽然没有琉州那么远,但也不如沧州近。御剑飞行耗费灵力与精力,正巧两人都不缺钱,最后便选择一同坐车前往。
这车自然不会是普通的马车或是灵兽拉的车驾,而是能在天上飞的灵船。以法器掌舵,灵力做燃料,为修士所操持。
不能只用贵来形容,这是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的稀有物件。
颜玄能坐上还多亏了傅子雅。
身为魔尊,出行用度上自不可与一般修士相比。
颜玄在现代时晕飞机,没想到来到修真界后也晕灵船。灵船晃晃悠悠地在 天上飞,颜玄神色倦倦,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有点困,有点累,还有点反胃和恶心。
头晕晕乎乎的,正当颜玄勉强睁开眼睛时,忽然感觉额上一凉。
冷意激得她一下子清醒了起来,颜玄睁开眼,发现那抹凉意原来是傅子雅贴在她额上的手指。
……怎么似乎除了郁苍,剩下几个人的手都这么凉。
也许是种族问题,颜玄想。
“不舒服?”傅子雅问她:“那就先不要待在这里了。”
“我们现在在天上。”颜玄没什么力气地斜眼看他:“我还能去哪里?”
“你在旁边御剑飞行。”傅子雅温暖的嘴里吐出了无情的话语:“我坐在船里看着你。”
颜玄:“……”
她死鱼眼地看了对方片刻,见傅子雅神情未变,才惊觉对方竟然是来真的。
以她现在晕成的模样,真要是去外面飞,难道不会一头栽下去吗?
“没关系的。”傅子雅竟然难得好心地道:“我可以在下边接着你。”
高空的气流把她的长发卷成狂乱的模样,颜玄勉强把黑发往两边梳理开,边拨开发丝边想她确实得想办法处理一下了。
头发太长很影响行动。
她也没受过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规训,剪头发就剪头发了,也不会因此产生犹豫。
有时候她还蛮佩服那些死不剪头的人,就比如仪珩那头快要拖地的长发,打理起来一定很不容易吧。
清新的空气一下子洗刷了沉闷的胸腔,充足的氧气涌进来,颜玄神思一时间都清明了不少。
脑子里面在胡思乱想,她抽出太阴剑扔到半空中,然后从灵船上跳了上去。
“呼——”
她长吁一口气,眼神都晶亮了不少。
灵船速度不慢,为了赶上灵船颜玄也提了太阴剑的速度,气流吹得她衣袂鼓起,颜玄缓缓站起来,低头俯瞰脚下的世界。
田野与涧流在脚下铺展开,绿色黄色和蓝色混成一片。颜玄看得专注,连何时重心偏移都没发现,等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身体一歪,忽然从剑上跌落了下去。
“!”
下一刻,两臂忽然一紧,极速变幻的视野停止下来,原本被风扬起的发也终于顺着重力垂了下来。
紧接着颜玄的双脚就重新落到了地面上。
她右手伸出来扶着船舷,怔愣了一瞬后才转头看向傅子雅:“……谢谢?”
虽然只她自己也不可能从万丈高空掉下去摔死,一般飞落到一半时大脑就会反应过来并稳住身体。
但那感觉毕竟不好受。
而且,出乎颜玄意料的是,她没想到傅子雅竟然真的出手救了她。
“我说了,我会在船上看着你。”
傅子雅收回手,神情是难得的温和:“这么一遭后,好些了么?”
“确实。”颜玄心有余悸地点点头,魂都差点被吓没了,更何况是晕船症。
岔子一打,之后的旅途似乎都没有那么难捱了起来。几日后两人便到了晖州,在晖州的边境城镇停了灵船落脚。
“你知道郁苍的家在哪座城么?”颜玄问他。
“自然是知道的。”傅子雅道:“不仅知道,甚至还去过。”
颜玄一愣。
傅子雅解释道:“郁苍在上上一届仙盟会夺得魁首的时候,恰巧是他家被灭满门十年之时。”
“忌日那天,我陪他回了次家。”
作为友人,傅子雅只送他到了郁府门口,之后的祭拜都是郁苍一个人完成的。
但想想也知道郁苍会做什么,无非是在墓前上香烧纸,然后又说说自己如今已经很成功,在仙盟会上也能拿魁首之类的话。
对于一个孤儿,尤其是至亲俱灭的孤儿,这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活着的唯一一点念头或许就是强大自己然后为亲人报仇。
只是,杀害他一家人的凶手至今没有线索,哪怕神通广大如剑尊,竟也找不到分毫线索。
“郁家是晖州内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族。”
傅子雅边带着颜玄向目的地走去边同她介绍郁苍的家庭:“从规模与地位上来看,或许还不如你们颜家。”
晖州不如沧州,郁家也不在主城,家里人丁又不是很兴旺,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称不上是世家。
只是一对修仙的夫妻共同居住的宅子罢了,宅子里有二人的亲眷和爱情的结晶。
“不太清楚他父母都是什么样的人……但想来应该是和善且友好的。”
因为即使郁苍那么多年都没有回来一趟,那次跟随对方回来后,傅子雅发现郁家的旧宅并不显破落,内里虽落叶盈门,灰尘染窗,但外面却整洁利落得很。
像是有人定时定期地过来清扫一样。
郁家人都死光了,那能做这种事情的便只有郁家曾经的友人或是受过恩惠的人。
总之,在人死如灯灭的情况下竟然还会有人记得这一大家子,并清扫墓前,足以说明郁家在当地的风评还不错。
既然如此,如此好的一个郁府,又怎会遭到如此灭门之祸呢?
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时,傅子雅对这些事情漠不关心,所以也没费太多心思去打探消息。
但如今,颜玄是抱着探究真相的心思来的,所以傅子雅也只好陪着她一起去寻求原因。
在当地找了间客栈暂居下来后,颜玄打算出门找人打听郁家的事。
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颜玄便从郁家宅邸的周围找起,毕竟离得越近知道的也就越多。
结果,她却发现了一件令人心惊的事实。
郁府周围围绕的一整条街,竟然一个住户都没剩下。
难怪她从一踏进来就感受到了一股死气。
原来,竟是因为这里早没了一个活人。
莫名的阴冷气息忽然蔓延至身侧,激得她起了一后背的白毛汗。颜玄下意识握紧剑,提起了二百分的警惕心。
她不怕鬼,她是唯物主义战士……不对,这个世界好像就是唯心主义的。
所以,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
颜玄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合适的问题总会在不合时宜的情况下从心头冒起,越害怕思想就越会滑入恐惧的滑坡里,颜玄一步一步往前走,只感觉自己的脚步越来越僵硬。
不知道是因为恐惧导致的肢体僵硬,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能有什么其他什么原因。”颜玄拍着自己的胸脯安慰自己:“没事,没事,都出窍期了。”
但是恐惧这种事情有时候跟自己本身的实力相关性不大,就只是单纯的害怕而已。
颜玄就这样在郁府所在的小巷里从头走到尾,确认了整条街除了天上飞的鸟和地上爬的虫子外再找不出来一个活物。
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颜玄犹豫了几秒后,选择向着郁府的大门走去。
早晚都要进去看看的,既然今天来了,不如就今天正好顺势进去。
沉重的红木大门被颜玄轻而易举地推开,门环的手感黏腻还带着一点腥气,不知道是铁锈气还是什么别的味道。
颜玄心中再一次后悔。
早知道今天白天和傅子雅路过这里时,她就该强行拉着对方进来,而不是就这么看了一眼,反而选择在晚上自己独自一人进来。
虽然心里一直在叫苦,但颜玄的身体还是按照计划忠实地向前走去。
夕阳渐沉,天色昏暗了起来。颜玄点亮一盏宫灯然后持在手里,在庭院里缓步前行。
郁府确实不大,除了一方大庭院就只剩五六间房。最大的那个想来是给郁苍的父母住的,稍小一点的就是郁苍的居所。
另外几间房应该就是给仆人和亲戚居住的。
脚下的枯叶因被踩踏而发出细碎的声响,颜玄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推开了门。
内室,只有郁苍进来过,就连傅子雅也只是站在外面远远地望见过。
门完全被打开的瞬间,颜玄眼睛睁大,眸子缩起几乎快变成一个点。
虽然早有预料,但颜玄仍为眼前的惨状震惊了片刻。
尸体自然早已安息下葬,但遗留下来的血迹却完全渗进了家具与地板里,不知是清理不了还是不愿意清理,总之,放眼望去视野里几乎全部是红色。
鲜红的,暗红的,锈红的,空气里混杂着丝丝腐朽陈旧的味道。
不难想象这里曾遭到了怎样一场屠杀。
颜玄又去看了其他几间屋子,不外乎也是这种模样。
从主屋残留下来的一点遗物来看,颜玄推断出郁苍父母的修为应该在化神期和出窍期之间。
这着实算是不低的修为,在修真界已经能无所顾忌地行走,若是在晖州这种小地方,便几乎与土皇帝无异。
无论如何,都不该这么被人轻易地灭门。
颜玄在心里估算战力上的差距。
每个境界对下一个境界都占有绝对优势,但绝对优势并不意味着绝对压制。
不考虑郁家其他人,只考虑他的父母,一对二,二还至少化神期。
能在一夕之间取人性命,那这凶手的修为想必是……
合体。
还须得是剑艺高超的剑修。
如果郁苍的父母也是剑修的话,那杀人者的修为甚至可能会被拉到炼虚。
放眼整个修真界,修为在炼虚期及以上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颜玄几乎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人选——剑尊。
……会是他吗?
至少从现在来看,剑尊与郁苍消失和郁家被灭满门这两件事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郁苍又被他收为亲传弟子,悉心教导,郁苍能有如今的地位,除却自己的努力,剑尊的支持也占比莫大。
颜玄忽然感觉头晕,是一种所见事情完全超乎了自己承受能力的无力感。
周围树影摇曳犹如鬼影撞撞,颜玄紧了紧手中剑,转身毫不留恋地向着外面走去。
直到她回到温暖的灯光下,走进自己定下来的那间客房时,疲惫感与松懈才一同涌上来,让她长舒了一口气。
下一刻,傅子雅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刚刚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