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台知道秦染嫣要写字,张开手掌递过去。
秦染嫣写:我要死了
祁台不知道她是问还是陈述,摇头说:“你不会死的,别说这种话,你知道我最不爱听了。宫中太医医术都高明,不会让你死了的。”
秦染嫣不信他的话,她刚才都听到祁台说的话了。
秦染嫣都不知道自己是要死了,不对啊,不是还有两年吗?
难道是她理解错了?
完了,这回是真的猝不及防死翘翘了。
秦染嫣这样一想,忍不住落泪来,她还以为还有很长的时间和祁台温存告别,没想到老天如此残酷,两年时间都不给,这就要送她归西了。
“别哭别哭!”
祁台慌乱的给秦染嫣擦眼泪,自己都不敢哭了,生怕影响到秦染嫣的情绪,怕她哭着哭着,把自己哭没了。
秦染嫣不想死,但是不死她就回不了家,死了又舍不下祁台。
还是好好告别吧,别留遗憾就好。
秦染嫣忍住眼泪,在祁台手上写:你当初为什么一定要我
祁台知道秦染嫣问什么,他一直想回避这个问题,事到如今,他也不想隐瞒什么。
原本就不该隐瞒的,或许早些说明白了,秦染嫣也想的开一些,不会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我很小就被册封为皇太子,又是嫡长子,自然威风有地位。父皇母后对我从小严苛,话里话外都明说暗示我将来肯定是帝王之位的继承者,说的坚定无转移,我信了。”
“其他哥哥弟弟也严苛受教,但是他们到底比我自由些,我从小到大没几日是休闲独属于自己的,我勉励自己是为将来的君王,苦累都是必经之路,是值得的。”
“十七岁那年,父皇派我随骠骑将军北征,我是太子,是储君,按理说是不用参军建功,我好奇去问父皇母后,他们两人都说,有军功的太子,天下臣民自然信仰瞻服,皇家里的长辈子嗣也敬重更加,我信了,也去了,上阵杀敌,胜仗,立了军功。”
“二十岁那年,父皇又派我去,我没有再质疑,满心志气挥师北上,大胜外匈,二次立军功。”
“父皇母后都说我做的好,我信了,我自知骄兵必败的道理,即便有如此成就,也谦虚万分,以求父皇安心,朝廷无动荡。”
“父皇身子不好有几年了,病倒的时候,又下旨让我监国,父皇完全把皇权交付于我,我想着不能让他临终有不安心的,处理朝政国事都雷厉风行,如此是没有什么差错的,我觉得他该是满意的。”
“我所做的一切,父皇母后都夸耀,我以为他们是认准我了,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背地里是防范调查了我。”
“我问心无愧,没有做什么错事,尽忠职守,查不出什么错,只可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是我的父母,也同样如此。”
“父皇说我野心勃勃,做事滴水不漏,上了宝座还不知道要杀多少手足兄弟姐妹。”
“他说我立的两次军功,无不是鲜血满手,到时候肯定不会放手足一条生路。”
“人都是会犯糊涂的,我以为是父皇病糊涂了,才那样想我,可是后来才发现,原来母后也是这样想我,父皇驾崩之后,遗诏写着由汉王继位,我不愿相信,母后劝我认命。”
“她说,我手下无情,这才引得父皇猜忌不满,她说我要是早改了,父皇也许还是要照样继位于我。”
“我不明白,我哪里做错了?我都是按他们说的做的,我怎么就变成他们口中那样狠毒的人。”
“我不能接受,我要造反。”
“我两次带师北征,都是骠骑将军辅助我进军杀敌,我们也常喝酒愤慨,幻想宏图大志,他立忠信辅助我为帝,造反之际,他劝我让位,他也说,我执念太重,杀气太重,不如他人做皇帝,还是让位的好。”
“外人皆如此也就算了,连我的内宫,十几个枕边人,她们嘴里甜情蜜意,说什么要说服娘家人助力我造反,背地里早就告密自保,除了七哥没有一个人信我,站在我这一边。”
“势单力薄,我自然败了,连累七哥受罪,还好他没被判罪,只是放到岭南做藩王,无召不得入京,我这辈子最有愧又受恩的人,便是他。”
“你还没见过七哥呢,你别轻易就死了,等你好了,有力气了,我带你去见见他。”
祁台说的泪流满面,秦染嫣满是心疼。
不是父母之爱子,原来是捧杀。
“当年夜里兵变,孤立无援,我恨不得毁天灭地,屠了东宫几百人,又拼死想去杀了母后和弟弟,可惜败了,原本是要死的,我也没想活着,李木清和覃一手还有几个你不认识的忠诚下属,流血掉肉把我救出来。”
“后来一直被追杀,躲到阳花村才安稳过上几年,这几年我浑浑噩噩,颓废惆怅,什么混乱事都做尽了。”
“当初在山里遇见你,我原本是不想救的,只是你一直喊救命,我拖你从水中出来,放在岸上,想着你自己看造化吧,我也不是好心的人,你是死是活不想多管。”
“我说救你是看中美貌,其实不然,你虽然有姿色,但是泡在水中久了捞出来分不清长相,当时看着是丑的。”
秦染嫣:.........
说好的见色起意。
“即便长得美,我也不会动心,每每回想那些为我脱衣就寝,为我生儿生女,最后背叛我的美人,我其实讨厌长得好看的人,因为心丑不可改。”
“我自废颓迷,心结难解,其实也没想着要怎么样,原本是想放你自生自灭,但又生起别的心思,想看看普通人家女子人心如何。”
“都说真心难得,我从前不信,觉得身边人个个对我真心,后来发现是大错特错,果真是真心难得。”
“只是你性子倔,老想着跑,不肯乖乖的,还敢顶嘴骂人耍脾气,我其实是受不了的,从前哪个女子对我不是毕恭毕敬温柔顺从?”
“又想着那些女人都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你那样对我蛮横娇气,说不定就是真实面目,这样想着,我也能忍着了。”
“可惜你总是骗我,叫我都难相信你。”
秦染嫣不干了,使出力气狠狠写下:你不也是骗我好多次
祁台低低轻笑,忍不住眼睛又发红湿润。
“你从前问我,可不可以不生孩子,我说非要生一个,其实也不是非要你生,只是还不能确定你的真心,想着你肯为我生一个,想必是真的爱我的,只是你答应的勉强,我看的出来你不想,以为你不爱我,是骗人的,我就想着非要你生一个不可。”
“我不要什么孩子,孩子算得了什么?”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些大家小姐入我府邸为侧室,你这些日子难过睡不着,我也是知道的,我心里是不想的,可是你还亲自去看选,一个不落全要来,叫我心里也难受。”
“你从前不是说了?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把她们要来,那我们算什么?”
“我想着你如此郁闷,最后肯定接受不了,叫我不要纳娶她们,我一直等你开口,可是没想到,熬着你又再次害了你,我..我......”
祁台说不下去了,捂着眼大哭,秦染嫣吓一跳,想开口说话也说不出一句,急的也哭起来。
“咳咳...”
“咳........”
秦染嫣哭的喘不上气,又咳嗽吐血,祁台急得大喊叫太医。
秦染嫣再次昏迷沉睡,祁台一刻不离守在她身边,饭也不吃水也不喝。
太后皇上急的亲自送膳茶进去,祁台痴狂发飙把整个青鸾殿砸了个遍,生人不敢靠近一步。
两天两夜祁台没合眼,滴水未进,秦染嫣醒了一次,见他憔悴没精神,写字问他吃饭没,累不累,祁台只摇头哄她说,吃了喝了也不累。
大鱼到了顺安,灰头土脸的,还好有大旺带路,不然他该迷路了。
不过京都真是繁华,看的人眼花缭乱,小花紧张的捏紧了大旺的衣角,生怕自己走丢了。
“大旺,买点那个吃吧,我想吃。”
“小花我去买!”
大鱼义不容辞,大旺还没说话,他就跑到摊位前询问价钱,一份三十二文,价格贵了些,但是不成问题,他如今也有钱了,买的起。
“小花,给你!”
小花笑着接过,用木签子插起一块吃进嘴里,弹牙黏香,十分好吃。
小花又递给大旺大鱼插签子吃。
大旺也是头一回吃,他上次到京都殿试科考,钱包紧,不敢乱花钱,何况京都物价贵,他要省着用,好吃好用的都不敢多看一眼。
大鱼有钱了,其实穿的也不差,就是气质提不上来,看起来土气。
小花打扮的也不穷酸,算雅气的,大旺当官也有一段时间了,风度都变得不一般。
“皇城在哪里啊?”
大旺许久没来了,顺安又大,他说记得,绕了几圈,小花看着同一家店陷入沉思。
大鱼直白道:“大旺你是不是忘了地方了?”
大旺红了脸,有些不想承认。
“记不太清了,找个人问问吧。”
“这有家药馆,正巧进去问问吧。”
“行。”
三人进了药店,看到掌柜的人吓一跳。
“是你!”
李木清没想到能见到这三人,她也很惊讶。
“你不是阿台哥的手下吗?你叫什么?”
李木清已经不戴面具,他们认不出她是谁。当初秦染嫣摔下树死了,祁台大开杀戒,后来又救活了,李木清那段时间在村里是没戴人皮面具的,这些曾经认识她的人,也想不到一个陌生的女人是她们认识的李木清。
“你们来京都有什么事?”
李木清在药馆店做掩护暗中收集情报,她很少到前台来,刚巧来拿情报就碰上大鱼他们三个。
大鱼急道:“我有急事要见阿台哥!阿不!我有急事要见太子殿下!”
李木清冷脸道:“小声点!别大嘴巴,跟我来。”
药馆内有不少人看病买药,李木清带着他们三人上三楼进入一间房间关上门。
房间无床有一个小窗户,只有三张桌椅。
“坐吧。”
四人坐下,没有茶水,李木清再次问:“你们来京都做什么?”
“找太子殿下。”
李木清淡然说:“太子殿下已被废除储君之位,如今皇上未立皇太子,该称殿下为八皇子。”
三人震惊,小花急问:“怎么会被废呢?出什么事了?”
“无需担心,是八皇子自请废去太子之位,先皇驾崩,新帝继位,他的太子之位,能当到这时候也算奇迹的了,不早点废去太子之位,只怕困难缠身,反倒不好。”
道理不深,三人了然。
大鱼急切说:“那八皇子在哪?你带我们去见见他,我有东西要给他!”
“什么东西?”
“我不能告诉你,也不能给你,我不放心,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他才安心,这是救命的东西!”
李木清一听,急问:“什么救命的东西?!是仙爷留给你的吗?”
大鱼点点头。
李木清腾的站起身,手都有些发抖,她揪着大鱼的衣领,开门出去,吹了一个口哨,立马出来几个身形高大的穿着肃黑的人。
三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直接被押着上了马车,马车飞驰,即便是在平坦的青砖上,仍然是癫的人四处飞甩,要不是被人按着,他们肯定四脚朝天翻滚着。
“什么人?!”
皇城门口马车被拦住,李木清拿了腰牌给统领看,又搜身没带兵器,马车不能坐了,只能下地行走。
李木清叫人扛着大鱼大旺小花,直奔青鸾殿。
祁台守在房中,太后则守在门外殿厅,她是夜里辗转难眠,睡一会儿就又爬起来守着,抹着眼泪不知所措等着。
秦染嫣还能喝药,她昏迷着,尿床了也不知,别人换被褥给她擦拭身体她也不知道。
“殿下!”
李木清激动的大喊,太后起身,内侍宫女们拦着李木清,李木清跪下行礼。
“参见太后!”
身后的几个肃黑衣人也跪下行礼。
“参见太后!”
太后?
大鱼大旺小花哆嗦的跪下,头重重磕在地上,吃疼了也不敢摸额头。
太后是见过李木清的,记得她,也知道她是祁台的人。
“何事喧哗!不要命了吗?!”
李木清急道:“小人有要事求见殿下!”
“什么事?”
“救命的要事,还请太后让小人带人进去!”
太后狐疑不信,“你师傅都回天乏术,你一个小丫头有几年医术?就敢出师了?”
李木清急的跪地往前走几步,“太后!事情紧急,来不及多回禀解释,望太后放行!”
太后犹豫一会儿,才咬牙点头,就当死马当活马医了,万一有意外呢?
“你师傅也在里面,切记小心些,他准了才许用药。”
“谢太后!”
太后以为李木清是找来了什么奇珍异草药,想着要是真的有用就万事大吉了,又怕是做无用之功,到时候要是出个什么岔子,有什么副作用,她就真的和儿子两条道不能走到一起了。
可是有希望总比没希望的好,赌一赌吧。
李木清急忙领着人进去,绕了几个墙房才到殿寝。
“师傅!”
“阿元你怎么进宫了?你们几个怎么也在?!”
大鱼想解释,李木清急道:“快把你救命的东西拿出来,别说废话了!”
秦染嫣情况危险,说不准下一刻就要没了,大鱼不知道情况,还想着叙旧聊聊呢。
眼见李木清激动要跳脚,他也有些慌,连忙拿出包袱打开拿出东西 。
“我要亲手给八皇子,他在哪?”
大鱼不肯把东西给别人,他爷交代了,非要亲手放到祁台手上不可。
济太医一听是救命的东西,反应和李木清如出一辙,瞬间就知道这是仙爷留下来的东西,推着大鱼就进屋子。
“快快快!在里面呢!”
大鱼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
“阿、八皇子,我有东西....”
大鱼看到秦染嫣睡在床上,瞬间哑了声,生怕吵醒她。
祁台僵硬缓慢的扭头看向大鱼,济太医一把抢过大鱼手中的盒子。
“什么救命的东西?”
济太医打开一看,是一粒黑乎乎指甲盖圆的药丸。
救命的东西?
祁台一愣,随即直直站起来,冲上前把盒子里的药丸夺过来,迅雷不及掩耳直接塞到秦染嫣嘴里。
济太医大叫道:“我还没看药呢!”
祁台不管那些药不药,他认定是救命的东西,要立刻给秦染嫣服下。
药丸卡在嘴里吞不下,祁台大喊着要水,宫女们一直备着茶水饭菜,就等着祁台说要用膳,立马快速端了一碗银耳温汤进去。
祁台喝了一口,嘴对嘴给秦染嫣渡下去,药丸很快就咽下了肚。
祁台揪着心疯魔问:“她好了吗?她好了吧?”
济太医上前把脉,脉象还是弱的难探,他硬着头皮说:“是好了一些,这药很强。”
祁台大喘气,力气像被一下子全部抽走,碗都拿不动了,直接掉落砸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汤水打湿一片。
“殿下!”
祁台直直的歪坐下,众人以为他是要晕倒,连忙去搀扶他,祁台摆摆手,摸着心脏缓了一会儿才坐正起来。
他摸了摸秦染嫣苍白无色的脸,终于笑了出来,笑得要哭。
大鱼杵着不知所措,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好像是阿台嫂子不好,难怪他爷一直托梦叫他拿那个救命的东西上顺安找阿台哥,可是阿台嫂子不是可以治好的吗?怎么又严重了?
祁台突然才想起是大鱼送来的救命药丸,他起身迈步走到大鱼面前,抓着大鱼的肩膀说:“你有功!我赏你千金!不!万金!封你为万户侯!享千金食禄!”
大鱼又怕又惊,完全没有惊喜,生怕祁台变出一把刀要砍人,其实仙爷托梦叫他到顺安找阿台哥,他别提有多害怕,但是阿台哥没伤害过他,他也不能见死不救。
何况阿台哥那样血腥手段狠辣,万一阿台嫂子死了,他怨恨至极,一个回马枪又跑回阳花村屠村报仇,到时候真的就没命活了。
“八、八皇子,我、我不用封赏。”
大鱼结巴胆怯说,祁台松开他,挥挥手,李木清赶紧拉着大鱼出去。
济太医留在房中,隔一会儿就给秦染嫣看脉。
祁台以为秦染嫣吃了仙爷给的药就能好了,秦染嫣却一连睡了几天,醒都不醒了,他不由担心,又抓着大鱼质问他拿来的是什么救命的药。
大鱼吓的都要失禁了,只说不知道,要不是有济太医和李木清拦着,大鱼怕是身首异处了。
所有太医给秦染嫣看病把脉都说好转了,但是就是不见醒,祁台急疯了,天天都在青鸾殿打砸发疯,要不是顾及秦染嫣躺着不能乱动不能受风吹,要在床上养着,离不开青鸾殿,他早就一把火烧了青鸾殿。
第七天午夜,秦染嫣猛然睁眼,祁台趴在她床边睡,大冷天不盖件外套被子,秦染嫣摸摸他的手,像冰一样冻人。
祁台一下子就惊醒睁眼了,他几天不合眼又不吃不喝,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人瘦了一圈,黑眼圈也重。
“嫣嫣?”
祁台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秦染嫣真的醒了吗?
“你怎么不上床睡?”
秦染嫣有些惊奇的摸摸喉咙,能说话,竟然一点也不痛!
好像浑身都有力气,秦染嫣挣扎着要坐起来,祁台急的连忙按着她。
“别动,别动,求你别动!”
秦染嫣只好安躺着。
“我好饿。”
“饿?我叫人去拿吃的来!”
“来人!”
妙鹃绿水急急进来。
“八皇子有何吩咐?”
见到秦染嫣醒了,妙鹃绿色面色可见的惊喜高兴。
“快去备些吃食来,把太医都叫来!”
“是!”
妙鹃绿水急切走了,秦染嫣拉着祁台的手问:“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几天没睡了?”
祁台摸摸自己的脸,胡子长出来了,扎手。
秦染嫣不喜欢他长胡子,总是叫他刮干净,不然不让亲。
“我等会儿就去刮干净。”
“明天再刮吧,你好疲惫的样子,没休息好吧?”
祁台摇头,“我吃好喝好,也夜夜睡觉,没有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