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余承方今日虽未挑水砍柴,但一下午都在跟随徐红叶学习《伏虎拳法》。这《伏虎拳法》本是一门比较粗浅的武功,讲究拱项缩头,瞠目眺牙,模仿虎形,领会虎神。本是这郑祖师当年在少林学艺,少林外门的一套基础功法,后来少林俗家弟子行走江湖,倒也在外传开了。但这括苍山的《伏虎拳法》却又略有不同,当年郑祖师开山立派后,将道教的心法的融入了《伏虎拳法》中,使原本刚猛的拳法中多了诸多的变化,一招一式,似粗实细,变化微妙,可谓是刚中有柔、柔中有刚。不仅有强身健体之效,更可协助初学武艺之人延长气息,调节自身肌肉。徐红叶自小跟在徐秋白身边,这《伏虎拳法》早已练得滚瓜烂熟,但余承方是初学,加之以前也没有功夫底子,本来学得就比较慢。徐红叶没教两遍,就有些不耐烦了,一阵唉声叹气。导致余承方自己也觉得是不是自己天分太差了。原本只是开篇的“无极式”和“关公理须”,硬是练了整整一个下午。现在躺在床上,手脚酸痛,毫无力气,心想,难道武功都是这么难练的吗?
突然,传来一阵“哒哒哒”地敲窗声,余承方费劲地站起身来,打开窗户,一看,竟是师姐。少女未看余承方,递上一瓶膏药,小声说道:“那个……呆子,这是我们括苍山有名的活血膏。你把它涂在肌肉酸疼处,明天就不疼了。”
余承方一阵诧异,没想到徐红叶会来给他送药,他只觉得自己笨死了,师姐会不会已经开始嫌弃自己了。一愣神的工夫,徐红叶又说道:
“练功这事,本就不是一天两天就成的,你虽然天赋没有师姐我高,但是也不要心灰意冷,明天接着练。”徐红叶此时脸颊微红,红得好像晚霞一般,看得余承方竟忘了回话。
“喂,喂!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啊。”徐红叶嗔怒道。
余承方缓过神来,赶忙说道:“啊,谢……谢师姐,师姐放心,我一定好好练功,不辜负师父和师姐的教导。”
“真是个呆子……”徐红叶转身离开,不经意间,却露出了一丝微笑。她自小在括苍山长大,除了徐秋白和胡海淞,从未接触过同龄的孩子,余承方的到来,对她而言,何尝不是多了一个玩伴。
翌日,鸡鸣时分,余承方从床上爬起,昨夜敷了活血膏,身上果然没了那般酸疼。余承方心下对徐红叶又多了一丝好感。
用完早饭后,余承方挑起扁担便往后山挑水去了。括苍派位于括苍山主脉,其余支脉延绵千里,山势陡峭。因其临海,故清晨时分云雾缭绕,行走在山林间,别有一番腾云驾雾的滋味。自小院沿山路上到山顶,再下到后山水潭,也有十多里远,因后山有山形似大象,山峰下有一摊湖水,清澈见底,故名象鼻潭。余承方来到象鼻潭,将水桶打满,挑在肩上就往回走。还走没几步,就觉得重若千斤,步履艰难。心想,这可怎么走得回去啊。没办法,这是徐秋白布下的修行的功课,余承方只能硬着头皮,哼哧哼哧地低头往回走。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左肩好像轻了不少,正感到诧异,抬头竟看见了徐红叶。只见徐红叶此时手中拎着一桶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走吧,还愣着干吗?”徐红叶转身,将水桶背在身后,继续向前走去。
“可……可师父说,这是修行的课业。”余承方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听那姓徐的忽悠,他是怕胡爷爷老了,以后没人挑水了。”徐红叶也不回头,边走边说,“等会儿快到了,你再把这桶水挂在扁担上,就当是你背回来的。”
“哦,哦,好……好的,师姐……你,你对我真好。”余承方望着徐红叶的背影,赶紧跟了上去。
“知道就好。”徐红叶应承道。
太阳逐渐升高,雾气渐渐散去,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林间。突然,徐红叶回头看向余承方说:“我说呆子,听来道观里的人说,山下有种小吃,叫冰糖葫芦。又酸又甜,可好吃了。你吃过吗?”
“吃过的,有年冬天去杭州府,娘给我买过。”余承方回道。
“好吃吗?”徐红叶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余承方,似是有些期待。
余承方抬头想了想,好像在回味冰糖葫芦的味道,随即说道:“好吃啊,师姐,你没吃过吗?”
徐红叶赶紧回过身去,咳嗽了一声,说:”我……我肯定是吃过的,你都吃过,师姐我怎么可能没吃过。得空了,师姐我给你买个三五十串。“
余承方心想,吃过了还问我干嘛,三五十串,那东西吃多了还不得腻死。忽得抬头,正巧一缕阳光从林间透过,照在前面的徐红叶身上,阳光照耀下的少女闪耀着柔和的金色,余承方看着那纤细的身影出了神,一时间有些愣了。
徐红叶没听见余承方回话,转过头去,见余承方正痴愣愣地看着自己。心想,真是个呆子,准是被这三五十串冰糖葫芦给唬住了。还好没在这呆子面前露馅。
徐红叶转身继续往前走,催促道:”快点走吧,再不回去,赶不上吃午饭了。”
“哦哦,等……等等我,师姐。”余承方挑着扁担赶紧追了上去。
山腰道观前,徐红叶将水桶重新挂在了扁担上,说道:
“待会我从后门进去,不许说见过我,知道没,呆子。”
“好的,师姐。”说完,徐红叶就绕去了后门。
余承方挑着担子回到了厨房,将肩上的水桶卸下,再一一倒进水缸里。
“这么快?我还以为你至少得吃中饭才回得来。”胡海淞坐在厨房门前的板凳上,正抽着一袋旱烟,有些诧异地望着余承方。
余承方没敢看胡海淞,悻悻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胡爷爷,我去后院练武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向了后院演武场。
徐秋白起初就关键处指点了一下余承方,便下山去了。据徐红叶说是下山给人做法事去了。括苍山本就是有名的道家修行圣地,山上除了括苍派,还分布着不少道观,平日里常有人上山参拜。徐秋白有时也会接一些红白法事补贴山门,按徐秋白的说法,只要钱能到位,那一切都不是问题。徐秋白走后,余承方每天清晨便和徐红叶一起挑水,下午再练习《伏虎拳法》,徐红叶有时会坐在演武场旁的栏杆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瞧着,不时地“指点”几句。
立冬刚过,徐秋白回到了观中。这日在饭桌上,徐秋白问道:“小徒弟,你这《伏虎拳法》练得咋样了?”
“回师父,方儿练到“白蛇吐信”了。”这《伏虎拳法》一共33式,天赋较好者一般三五天也就学全了,差一些的至多五六天也能打出个大概,毕竟只是基础拳法,没什么深奥的地方。但像余承方这般至今还没学完的,也是不多见。徐秋白面色有些尴尬,场上突然安静了。
其实非是余承方愚钝,一是其大伤初愈,身上气血不通,拳法行到变化处时常无法贯通;二是徐红叶年纪太小,性子太急,余承方有时一两遍不对,徐红叶就会上去指手画脚,少年本就老实,被这么一通搅和,原本记得的也忘了。
“没事,没事,哈哈哈哈。练武本就讲究循序渐进,慢点好,慢点基础打得牢,哈哈……哈哈。”徐秋白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徐秋白,不兴大人骗小孩的。”徐红叶一边夹着菜,一边说道。
胡海淞怕余承方失去了信息,赶忙在一旁圆场道:“掌门,依老朽看,方儿本就是大伤初愈,内息尚且不稳,进度慢些也属正常。等日后调养得当,定会突飞猛进的。”
“对…啊对,承方啊,这个,这个你也不用太着急,慢慢来,你本身也没什么功夫底子,慢点就慢点吧。基础打得好,以后成就才高。”徐秋白一边说着还一边给余承方不停地夹菜,“来,多吃点,养好了身子才好练功。”
“是……师父。”余承方望着不停给他夹菜的徐秋白,只觉得有万般歉意,当下心中暗暗决定一定要好好练功,将来学会了武功挣到了大钱,给师父盖个大宅子。
是夜,余承方躺在床上,心中还在责怪自己愚钝,突然间想到,刚刚胡爷爷说我内息不稳,才导致的进度缓慢。之前,余爷爷让我背诵《纯阳功》时,说这是一套教人呼吸吐纳的功法,不知对我是否能有帮助,我何不照着练练。
说干就干,余承方立马坐起身来,心中背道:“起由两掌盖两膝,揉膝归圆两东西;掌旋悟定奇偶数,呼吸同步自然习……”《纯阳功》本是武当派绝学,共分三部,分别叫做一步功,二步功和三步功,这一步功主要是教人炼气养神之法。在括苍山的这段时间,徐秋白也和余承方说了一些内功的基本原理,余承方便依照《纯阳功》的口诀开始修炼起来。
只见余承方盘起双腿,手抱阴阳,一呼一吸下,感觉丹田内逐渐有一股暖流缓缓升起,过了一会儿热气从丹田出,经会阴,沿脊椎通尾闾,再到头顶泥丸,随后沿胸腹正中下还丹田。余承方此刻觉得身体暖洋洋的并没有什么不适。便继续运行,不一会儿,胸前,手臂及拇指处好像有针扎似的疼痛,随即本来胸口受伤处的还未化开的淤血,好像被冲散一样,顷刻呼吸变得通畅起来。余承方不知道的胸口受伤处正属于那手太阴肺经,是十二主脉之一。纯阳功一步功就是协助人体打通经脉,使各处穴道可以储存真气,方便随时调出使用。一两个周天运行下来,此时中府、云门、天府等穴道正在被逐渐撑开。这《纯阳功》运行一个周天就是半个时辰,讲究九转归丹,即一次修炼需要运转九个小周天。
“咯!咯!咯!”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鸡鸣时分,余承方刚好走完九个周天,归气入丹。屋内也因余承方一夜的修炼,变得雾气腾腾。余承方赶紧打开窗户,将雾气散去。此刻余承方气血较往日通顺了许多,虽一夜未眠,但精神却格外舒畅,倒是没觉得有多累。
余承方照例吃过饭后去后山挑水,走在山道上,步伐较之前轻快了许多,呼吸也顺畅了不少。平日挑着扁担走个二三里就要休息一会,今日却一路未曾休息,一口气跑到了山顶,坐在山顶的凉亭里,徐红叶有些诧异地问道:“呆子,今天你怎么这么有力气?”
余承方想起余学夔临走前让他不要对任何人透露《纯阳功》的事,想了想回道:“许……许是胸前伤口处淤血散开了,气血通畅了,力气自然就大……大了。”
“是吗?……”徐红叶还是有些怀疑。
如今已是冬季,虽还未下雪,但上山的香客已经越发少了。山顶云雾翻涌,风吹过云海,云雾环绕在身侧。徐红叶伸手抓了一把,摊开掌心仅余一片清凉。小孩的心思都转得飞快,一会便忘了此事。少女指着山顶的松针与灌木说道:呆子,你看,这是我们括苍山独有的风景,叫雾凇。“余承方随着徐红叶手指方向看去,山间的松针与灌木都裹上了一层冰霜,圣洁如玉树银花,犹如冰封般壮美。
”是啊,师姐。好漂亮……“余承方望着徐红叶的方向痴痴地说道,也不知说的是人还是景。
”走吧,今日定要将《伏虎拳》给你教会了。“徐红叶拎起水桶,往山下走去。身后,余承方赶紧挑上扁担,喊道:”师姐,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