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蓝雅若和余承方混在镖局队伍里出了城。此趟镖经太原出雁门至大同,镖头姓杨,单名一个东字,押送的是洛阳商会运往大同的银子。十余辆银车到了申时三刻才浩浩荡荡出了洛阳城北门。临行前,赵天麟又给余承方备了些上路的盘缠,嘱咐了几句才目送二人送上了路。
余承方走在杨镖头身后,杨东转过头道:“小兄弟哪里人啊?”余承方恭敬回道:“小子开封府人,家中和总镖头有旧。”杨东回道:“哦,怪不得,原来是总镖头的同乡,怪不得镖头托我照顾你们。小兄弟这次去大同是……做生意?”余承方点头道:“和妹妹一起去看看家父,父亲在那边有产业。”这一切说辞都是赵天麟临行前告诉余承方的,故少年此时也是对答如流。杨东笑道:“哦,小兄弟是第一次出远门吧,这出门在外可得注意安全,不过和我们镖局上路,你大可不必担心这些。中州镖局的名字在各地还是有些声望的。”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就这么到了今日落脚的地方。杨东领着余承方几人进了客栈,这客栈都是事先定好的地方,桌上已经准备好了食物。其余十几名趟子手将银车赶进客栈后院,卸了马,也陆续来到店内吃喝。
待到吃饱喝足后,余承方与蓝雅若回到房内,少年道:“雅儿,我们准备回去吧。”蓝雅若却道:“不急,等他们都睡下后,我们再走。”两人在房内又等了约半个多时辰,客栈里的喧哗声才渐渐消去。二人便取了包袱,从窗户一跃而下,由后门出了客栈。走之前,余承方特意给杨东留了一封信放在桌上,大体意思是家中还有些事未处理完,就先不去大同了。
二人拣僻静小路走回洛阳,快到半夜,终回到洛阳城下。此时已过了宵禁的时候,城门早就全部关了。还好下午蓝雅若便想到夜晚不好入城,傍晚时去找了一艘小船藏在郊外,两人来到藏船的位置,划船偷偷溜进了洛阳城。待上了岸,躲过巡城的卫兵,余承方带着蓝雅若又回到了镖局。
镖局门口多了两名值夜的弟子,因刚刚经历了盗窃风波,守卫较之前更加严密了。除了正常巡逻的几队人马,如今在各个门口又多了站岗的人员。二人还在想如何进去,正一筹莫展之际,恰好看见胡莲芸回来。余承方面露喜色,闪到胡莲芸身侧的胡同口,叫了声:“芸姐。”胡莲芸转头看去,黑暗中,余承方露出个头来。
胡莲芸面色惊慌,朝院门处看看了,见没人注意到,赶忙进了胡同,却见蓝雅若也在一旁。胡莲芸小声问道:“你们怎么会在此处?师父晚上和我说你俩已和杨镖头出城走了。”余承方压低了声音,道:“芸姐,我和雅儿发现件蹊跷之事,恐对镖头不利,就先回来了。”胡莲芸却道:“可我听说少林寺正派人来抓捕你们,你们留在此地太不安全了。”蓝雅若笑道:“不怕,少林寺来此地应还需一两日,这时间已经够用了。”
胡莲芸望着二人,叹了口气,道:“师父为了送你俩走,倒是塞了不少好处给杨东,不曾想你们俩却回来了,对了,师父知道这事吗?”余承方摇头道:“赵爷爷还不知晓。芸姐,先不要和总镖头提及此事,雅儿猜想是有人故意想让我们走,才通知的少林寺。”
胡莲芸点头,而后又道:“你们说的到底是什么蹊跷之事?”余承方将下午在茶楼的见闻一一道出,胡莲芸听完,表情变得凝重起来,道:”大爷?难不成是古月朗?“余承方问道:”古月朗是谁?“胡莲芸回道:”老东家膝下有三子,‘朗清照花月印红’。这古月朗便是老东家的长子。“余承方此刻也难免惊讶,不禁疑道:”难道宋北平身后之人便是这古月朗?”胡莲芸却摇头道:“不该,依你二人所见,古月朗是不知此事的,只不过恰巧被罗四撞破而已。”
蓝雅若也道:“确实,如是古月朗所指,今夜死的就该是罗四了。”女孩随后又问道:“芸姐,今日你跟踪宋北平有什么收获吗?”胡莲芸回道:“倒没什么特别,只是下午宋北平去了城北的一间宅子,在那里待了约有半个时辰,不过那时人多眼杂,我倒不好去看那宅子里看有什么人。等我晚上想再去时,却见那宅子四周围了四五个人,我担心被人认了出来,这才又回来想办法。”三人站在原地,只觉得这事情变得越来越古怪了。
忽然,胡莲芸警觉道:“不好,若按你说的,张斌现下就有危险!”余承方也是一惊,道:“是了,我俩本就准备偷进院里,寻那张斌,只是镖局如今戒备森严,我和雅儿还没想到进去的办法。”胡莲芸想了想,道:“这样,张斌交给我,我去他房里问个清楚。你们脸生,去宋北平那宅子,看看里面有什么。一个时辰后,我们再在洛阳桥下见。”
三人分别,余承方与蓝雅若朝胡莲芸给的方向掠去,宅子倒不难找,就在靠近北大街附近的巷子里,小屋是个独栋,屋后有座院子。门口和院子里分别站了两人,倒是未发现有什么武器。余承方两人躲在屋子斜后方的小巷里,蓝雅若道:“承方哥哥,待会我将院子里的两人引开,你趁机溜进去看看。”余承方小声道:“雅儿,你行吗?”蓝雅若哼道:“怎么,承方哥哥,你是看不起我们天山派的功夫吗?”余承方忙道:“不,我不是……”蓝雅若知他担心自己,心生甜蜜,道:“好啦,承方哥哥,雅儿可以照顾好自己。待会院中两人一走,你就赶紧过去。”
少年点了点头,只见蓝雅若一跃到了院墙外,身形一晃,窜上了院墙。便听院里两名大汉喝道:“什么人?!”蓝雅若不做停留,霎时如落叶般朝院外纵下,两人推开院门朝屋外追去,蓝雅若步履轻急,已然行出数丈,三人你追我赶朝小巷深处而去。
见几人离开,余承方左右蹬脚,飞箭一般冲入院中,猫在墙根处,微微伸出头来,在窗户上戳了个小洞,朝屋内看去。屋内仅有一铺炕,两把椅子,还有一排柜子立在西墙。炕上躺着一人,身上似是缠着绷带,还在不住地咳嗽,咳了一阵,前门一人推门进来,道:“刚刚似乎有人闯了来,王强他们已经追出去了,你们有看见什么可以的吗?”那人摇了摇头,有些冲道:“这屋子就这么大,难不成还能藏人吗?”门外之人无奈,道:“好吧,要是有什么异常,你就大声喊。”那人有些不耐,道:“知道了知道了。“门外之人摇了摇头,关上门又出去了。
门刚关上,却见那人哼道:”妈的,烦死了。“”曹三哥,别发脾气啊,小心崩了伤口。“说话的是一女子,正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一身红绸制的外衫,脸色微黑。
被称作曹三哥的汉子忿道:”哼,那狗日的出手也忒重,一脚就踹断我好几根肋骨。改明儿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女子笑道“曹三哥,你好好休息,报仇的事先放在一边,可不要耽误了宋镖头的大事。”姓曹的听见女子的话,嘿嘿笑道:“这一日倒是辛苦柳妹了。”说完,一把将女子拉到了炕上,女子也未躲闪,趁势便闪入男人怀里,妩媚道:“曹三哥,他日你若是做了镖头,可别忘了妹妹的好。”
余承方一眼便认出,那曹三哥便是当日被他踢飞在树上的人,此人当夜虽戴了面罩,但头上光秃秃的,甚是显眼。屋内二人忽地搂在了一起,余承方赶忙缩回脑袋,心道:“这姓曹的骨头都断了,还能和女人搂搂抱抱,真不知他是什么做的。”不久,院门外传来脚步声,余承方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刚退出来,就见那两名大汉回来了。一大汉啐道:“也不知是何人,竟有胆子来此。”另一名大汉道:“这几日还需小心点,宋镖头有交代,让我们务必守好了他。”
余承方躲进原来的小巷内,不多时,耳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少年料是蓝雅若回来了,心中一喜,转头正看见蓝雅若就在面前,小声道:”雅儿,你没事吧。“蓝雅若摇了摇头,问道:”承方哥哥,你发现什么了吗?“余承方点头道:”屋里就是那晚在白马寺与我交战之人。“蓝雅若笑道:”甚好,那咱们快去洛阳桥下与芸姐会和。“
洛阳桥,位于洛水之上,连接着洛阳的南城和北城,若是白天,这座桥上早就排满了人,如果又碰到了什么节日,更是被南来北往的商户围得水泄不通。此时已是深夜,桥上空荡荡的,余承方二人来到桥上,远远见到胡莲芸已等在了桥下的拱洞里。两人赶忙跑了过去,一见面,便听胡莲芸道:”张斌中毒死了。我去敲门时,一人影忽从张斌屋蹿了出去。”余承方与蓝雅若对望一眼,均是大惊失色,余承方问道:“是罗四吗?”胡莲芸摇了摇头,道:“我心系张斌安危,便未去追,但进屋才发现已经晚了,他毒发身亡了。”
见二人未说话,胡莲芸又道:“现在镖局内乱作一团,师父他们已经报官了。不过,张斌临死前手上攥了个纸条,却被人撕了一半,我只看见个‘树’字,想必是那人听见敲门声没来得及带走。“余承方忽地想到了什么,道:”难道是白马寺树下?“胡莲芸点头,道:”很有可能。你们那边有什么发现吗?“余承方回道:”那屋里有一男一女,男的就是昨夜被我打伤之人,我听人唤他‘曹三哥’。女的倒是不认识,只知道叫‘柳妹’。“胡莲芸讶道:”曹三哥?难不成是曹鹏?他……是不是个光头?“余承方点了点头,胡莲芸哼了一声,道:”怪不得今日未见到他,宋北平只说他去了少林寺,未曾想是躲起来养伤了。“
三人一顿合计,蓝雅若轻声道:”芸姐,当务之急是先去白马寺将尸体带回来,等后日大厅上再与宋北平对峙。“胡莲芸点了点头,道:”我不能出来太久,免得惹人怀疑。待会我先回镖局,让师父找人将城北小院监视起来。你二人去白马寺,可将尸体带到城南的义庄,我会叫人去看管。“余承方点头称好,随即胡莲芸道了声”小心“便又匆匆回镖局去了。
这一夜,蓝雅若陪着余承方走了四五十里路,未曾歇息。少年看着女孩,虽依旧花容月貌,但眼角却流露出一丝疲惫,不禁怜悯道:”雅儿,要不我们先休息一下吧。“蓝雅若摇了摇头,笑道:”承方哥哥,雅儿不累,咱们还是快去白马寺吧。“余承方却不想蓝雅若跟着自己受罪,当下停在蓝雅若身前,道:”雅儿,我背你去吧,你在我背上休息休息。“
女孩微微笑道:”好啊。“随后便伏在余承方背上。夜色下,余承方背着蓝雅若跑了好几百步,蓝雅若双手紧搂他的脖子,小声道:”承方哥哥,你还背过别人吗?“余承方摇了摇头,道:”再没背过了。“略略一静,背后的蓝雅若吐了一口气,仿佛在笑,道:”那今后你也只能背我一个。“少年”嗯“了一声,而后又开始飞步疾走 ,不一会儿便到了白马寺门外。
蓝雅若从他背上跳下来,背起双手笑道:”承方哥哥,你比我那汗血马还要快哩。“余承方道:”好啊,你竟然将我比作马了。“蓝雅若哈哈笑道:”承方哥哥,你可不知道,马儿在我们蒙古人眼里可比什么金银珠宝都要珍贵呢。“余承方叹道:”你肯定又在戏弄我。“蓝雅若哼了一声,道:”不信拉倒,咱们还是先找尸体吧。“
白马寺外起码有百十棵树,倒不知道罗四他们埋在了哪棵树下,两人只能分开一棵棵寻找起来。这一找就是半个多时辰,余承方终于在一棵石榴树下找到了挖土的痕迹。少年赶忙朝蓝雅若呼道:”雅儿,快过来,应该是在这里。“蓝雅若走到石榴树下,道:”承方哥哥,你有带铲子吗?“余承方一下被问倒了,眼下四下无人,自己又没有挖掘的工具,倒是得想个法子,看看怎么才能将尸体挖出来。
蓝雅若叹了口气,道:”用你的南山剑吧。“少年耸了耸肩,抽出宝剑,崛起土来,蓝雅若叹道:”要是被父汗知道了南山剑被用来挖土,还不知该如何骂我。“
余承方挖了半天,也不过才向下掘了一寸多,好在当初罗四他们尸体埋得不深,又挖了一阵土里便露出一只胳膊来,少年心下大喜,继续奋力挖起土来,不多时,整个身体开始渐渐浮现出来,一阵恶臭随即飘散在空气里,蓝雅若捂住口鼻,可还是被熏得跑到一边吐了起来。余承方也觉的无法忍受,只得撕下一块袖口,绑在鼻子上。
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几乎认不出长相,可还是能看见胸口被一剑贯穿。余承方将尸体从坑中抬起,靠在树上,道:”雅儿,我去寻个东西将他裹起来。“蓝雅若点了点头,双手捂着鼻子,却是半点也不想靠近。
少年在河边寻到一块破旧的帆布,带回来将尸体裹住,又用帆布上的麻绳绕了好几圈,蓝雅若这才走了过来,道:”承方哥哥,你打算怎么带回去?“余承方无奈道:”现下只能等天亮,看看有没有车经过,帮我们带回去。“蓝雅若点头道:”那咱们就在这休息休息,等天亮吧。“
话音未落,忽有一阵木鱼声传来,头声未绝,二声又起,前声叠着后声,一声高过一声,须臾间,便似百余只木鱼同时响起,余承方听得心神不定,心脏似都跟着木鱼的节奏在跳动,回头一看,一三尺见方的木鱼被一人托在手里,从白马寺内走出。
到了近处,余承方才看见托着木鱼的是一年老和尚,生的体格健壮,白须如雪,面色却是红润,他一手拖着个大木鱼,另一只手不断敲击在木鱼上,大步流星走到少年面前。
老和尚站定,才停止了敲击,笑道:”阿弥陀佛,和尚见施主深夜在此挖坟,可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