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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大衡二十二年 十一月初七 立冬(1 / 1)


大衡二十二年 十一月初七 (农历十月初三)立冬 晴

立冬日这天放了晴,难得暖洋洋,便分外令人发懒。

姚大家望雪生情,来了兴致,她吐着热气,在院子里铺纸挥墨,一写十年饮冰,难凉热血。二写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那下字的一撇还没写完,门外突然生出一阵骚乱,人们大叫着哄乱着,姚大家心烦意乱扔了笔气,怒道:“那个不长眼的耽误老娘我挥毫泼墨?”

她走去前厅,看见程胥媛和安茜正在关门,思思拦住她,冲她道:“卫兵正拿人呢,别出去。太子死了。”

姚大家愣住,右手的笔下一滴墨落在了左手的纸上,晕成了一团,她问道是东宫的那个太子吗?是我理解那个太子吗?

思思姐一个白眼朝天,反问道不然呢?咱们大衡还有几个太子呢?

姚大家扔了笔墨,默了一会问道:“这,怎么死的?那,南宫……她应该挺难过的吧?”

思思姐说:“我不知道她难不难过,但我知道她以后的日子会挺难过的。”

姚大家又问太子怎么没的,之前也没听说有什么顽疾。

安茜将门关好,忽然瞥了她一眼,有些难以启齿的抿嘴说:“太子殿下挺随便就死了。”

姚大家一愣,心想着,到底是怎么个死法,这还能死的随便?

思思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接过了安茜的话头,继续说道:“下雪天骑马过城外冰河,马脚一滑摔到了冰锥子上,运气不好,插中了心脏,人一下子就没了气。”

姚大家掐自己一把,强忍住想笑的冲动,努力憋了个哭态,她说这太子一死,南宫家的兵权该何去何从,可又成了最大的问题。

思思姐皮笑肉不笑的拍拍她说,我求求你,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别歪着个嘴,虚着个眼,又哭又笑的,实在丑的令人发指。

姚大家一巴掌呼了过去,让她赶紧去死。

果不其然,没多久白朴姬就带了太后秘令来,太后说皇帝执意要立三皇子为储君,三皇子娘家是老丞相宣氏,三朝元老。

在朝臣中有极大的声望,教过的门生遍布各地,在某种程度上讲,也可谓是势大,她要程胥媛加快脚步拉拢齐王,南宫家已经倒戈相向,不能再等了。

大衡二十二年 十一月二十二(农历十月十八) 小雪 鹅毛大雪

头天晚上,雪下的大了,只一夜功夫就没过了人膝盖,太子突然薨了,这城中短时间内自然是不能再见欢笑喜色的。

楼里客人见少,只剩下夜里孜孜不倦翻墙的莫陌,她隔三差五就来大倒苦水,从一开始只盯着安茜一个人糟蹋,到后来但凡抓着一个她就开始祸害。

这个由生到熟的转变过程,她前前后后也只花了短短半个月而已。

而在这半个月里,她丈夫不举,婆婆脑子有问题,十八房姨太太喜欢天天搞事情,已经变成了冠群芳路人皆知的事情。

一开始我那喜爱听故事的朝酒姐,还非常乐意听她讲这些大家世族间的八卦趣事,到后来听的多了,慢慢的她也开始不耐烦起来。

我有些不明白,莫陌这样一个好端端的大家闺秀,是怎么会被逼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姚大家摇摇头说:“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我,她们,离疯婆子之间的距离也只是差一个红盖头,一纸婚书而已。你以为这梁都城里头的世家娘子,小姐,夫人全都是天天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啊?这里头说不清,见不得人的事情多了去了。那些痛苦忧伤只是掩饰在了这繁华热闹之下,你看不见而已。”

由于莫陌天天嚷嚷着,自己早已着看破红尘不如出家当尼姑去。嚷嚷的安茜一个头两个大,有朝一日,她实在忍无可忍,便拽着她到门前,指着外头的大街道:“梁都城南十里外有家尼姑庵,不挑人,去就收。就是伙食不太好,倒也适合减肥。你要是挑剔一点。就去城西二十里外的尼姑庵,那里清净又吃的好,香火还旺。你不用谢谢我,你自己走。不送。”

莫陌哪肯走,拽着安茜哭唧唧的说:“茜茜,你好狠的心啊。我出嫁了,爹娘怎么办?他们会说我不孝顺,世人会说他们闲话,我不想他们操心,我真是太难了。”

安茜无奈道:“既如此,你就别闹,给我忍着。”

莫陌又道:“可是憋久了会出问题,疯了,岂不是更显眼?”

安茜彻底崩溃。

我想,莫陌虽然烦人,但是至今还没能被大家叉出去的原因,可能就是出手阔绰又大方吧。

南平候府家大业大,她挥霍起来可是一点都不心疼。用她的话讲就是:“死猪头去外面找女人,我也能找女人,他花钱挥霍,我也可以挥霍!”

“在死之前花光所有钱就是我的人生目标!”莫陌讲这话时,壮志凌云,满满的一身正气,听得我是泪流满面,泣涕零如雨。

我想,猴年马月,日月变迁……什么时候我才能像她一样,人生的目标只是花钱而不是赚钱呢?

姚大家毫不客气的点破我的幻想,她说,那估计是下下下辈子的事了。

大衡二十二年 十二月初七(农历十一月初四) 大雪 阴

太子薨后已月余,整个梁都依旧沉溺于太子各种死法的流言蜚语之中。

皇帝大怒之余,处置了一众太子随行随侍,还派了大量人彻查,到底是何人处心积虑的害死了太子。

梁都上下人心惶惶,官差遍地开花,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请去喝一盅免费的隔夜茶,吃一碗没有荤腥的牢饭。

后来大家只好绝口不谈太子之事,免得运气不好摊上大事。就连那茶馆都恨不得写上,莫谈太子,四个大字。

然而折腾来折腾去,那些个官人查来查去,最后得出来的,还是那么个结论——太子骑马不甚摔到了冰锥上,刺入心脏,没了气。

皇帝那里甘心,便又派了两拨人去查,却也依然是这样一个结果,事到如今,就算是在不甘心,也没了办法。

皇帝这才偃了旗息了鼓。含泪请钦天监择了个好日子,让太子入了陵。

十二月初六,午间闲来无事大家围在一起取暖,稀里糊涂便聊了开。

应是姚大家起了个头,她说:“咦惹,这好端端的冰面怎么会就正好有个冰锥,又正好太子就摔了四脚朝天,又正好这冰锥就插入了心脏。这事就是太过寻常,所以更显得不寻常,其中必有蹊跷。”

婉儿姐皱眉,打断她的推断:“太子之事,莫要妄加议论,以免惹火上身。”姚大家挪去她耳边,揶揄道:“如此小心翼翼的,莫不是知道点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可否说来听听?咱们从此也算是那共享过杀头秘密的过命交情了。”

婉儿姐神情自若,笑着不说话了。

安茜姐靠在桌边一手摩挲着暖炉,说道:“有些事心知肚明就好,现在此事是棺材板一盖,就此定论,这便是木已成舟。与其讨论这些有的没的,不如你好好想想晚上吃点什么好。”

大衡二十二年 十二月二十二(农历十一月十九) 冬至 寒风刺骨

冬至夜里寒风凛冽,外头的灯笼都被吹灭了数只。楼里没什么客人,不到子时我便关了门,端出羊肉火锅,姐妹们围了满满一桌。

谁知好端端的吃完火锅,晚舞再一次发病了,依旧是六亲不认的要砍人。只是这次朝酒及时的发现,并把她捆了起来,晚舞挣扎了数个时辰一阵抽搐,脱力晕了过去。

关于晚舞发疯这件事,一向八卦的朝酒那张嘴却像是上了一百张封条一般,守的严严实实。即使我来这也有几个年头了,也不知道一星半点。

安茜姐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心了,她问朝酒:“究竟是怎么回事?”

朝酒依旧不答,只是窝在晚舞床榻下,不停的朝着她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晚舞忽然大喘起来,猛咳了一阵。她被反茧了双手,咳的使不上劲。

朝酒快速的一个打挺弹起身来,伸手替她拍抚着后背,满头汗水的晚舞靠在朝酒怀里,嘴里不停地呢喃着什么,断断续续的,听不大清楚。

我只好凑近了去听。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晚舞的声音,如此的怄哑难听,微弱如破屋里灌进的北风,一吹就散。

她说“疼,姐……我疼,外头下雪了……姐,好冷。”

大衡二十三年 元月初六 (农历十二月初四) 小寒 雨雪

翻年后的第三天,铁打的白莲花生病了。

起初我是不信的。

直到姚大家那报复性的笑声传遍了整个冠群芳,我这才相信原来打铁的白莲花也会生病。

在此之前我从未进过白莲花的房间,我一直以为她说的冰床是拿来忽悠我的,然而眼见为实,这一刻我才知道她一直从未开玩笑。

姚大家抱着手臂夸张的说,真是天道好轮回,你白莲花也会有今日。

朝酒翻箱倒柜的找着药,从柜子里头探出个头说:“傻子,不是病,是蛊毒犯了。”

朝酒一边说话一边继续翻找着药,她看到柜子里有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便好奇的拿出来问道:“这是什么?”

白莲花气若游丝,叫她给放回去,她说那是的信物,她娘留下的信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是个孤儿,是个魔教养大,绝了七情六欲硬邦邦的杀手,谁也不知道这个冷冰冰的女人竟没冰的彻底,她心中也有放不下的念想。

白朴姬捂着胸口,一口牙咬的嘎吱作响,蜷成一团说“:去找婉儿。”

姚大家却故意不动,只气定神闲的站在她面前取笑她,就差抓一把瓜子鼓掌叫好。

白莲花见她小人得志,趁人之危。张口就不留情的咬到了她手臂上去,疼的姚大家哇哇大叫。咬了一会,她咬不动了,满头大汗的倒了下去,她又蜷成一团,然后对自己说着不疼,我不疼……

姚大家捂着手臂,一屁股跳的八丈高,她说你咬我,你肯定不疼啊,王八蛋!疼死你姑奶奶我了!

我见白朴姬全身被汗水浸透,几近休克,凑过去给她擦了擦汗,我听见她嘴里嘟囔着,忍……忍忍就不疼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是朝酒推着婉儿姐,还有晚舞提着裙摆赶了过来。

婉儿姐一见白莲花这般模样,二话不说摸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颗药塞进她嘴里,她抱住白莲花将她抱在怀里,老母鸡护鸡仔那样,对她说:“小白,你在忍忍,我会去求太后的。”

白朴姬抽搐着窝在婉儿姐怀里,一副半死不活,快要驾鹤去西的样子。

我刚想给她盖上被子,就听身后的朝酒大喊着你们快让一让,她从屋子外捧着个装满冰的盆子冲进来,哗啦一声,就倒在了白朴姬身上。

朝酒把盆子放到我手里,说道:“白朴姬的蛊毒惧冰,别愣着,快去挖雪。”

我忙不迭应声,跟着她和晚舞一盆接一盆的来回往她身上倒着雪,后来金莲墨莲也来帮忙,我们也不知道挖了多久,只知道直到她整个人都要被雪覆盖才停了手。

婉儿姐也不管其他,只守在白朴姬身侧,一直到晚间她醒过来,婉儿姐还没开口,就听白莲花自言自语说:“还没死,真命大。”

婉儿姐摸她眉头的手有些发着抖,她说:“小白,你在忍忍,我去求太后,给你解药。”

白朴姬却不以为意:“我已经忍过三十多次毒发了,每次都以为下一次肯定抗不过去了,但是又总是扛过去了,我命硬,你们不必担心的。”

外头的雪下的又快又急,迅速的将我们白日挖的雪坑填了平。

墨莲抓着她的手,宽慰她说:“没事的,只要我们在,白莲花姐姐你还可以熬过一百次一千次。”

我说对,都说祸害遗千年。你不会死的太轻易的。

金莲一把拦住我,比划着说。这个形容不太对,小心挨打……

我一哆嗦,下意识的就去看了看姚大家。

然而今日的姚大家并没有暴跳如雷的第一时间纠正我,她只是大义凛然的卷起袖子上前,扭扭捏捏又很不合时宜的说,要不然下次你再发作,我还给你咬?姐姐我够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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