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衡二十年 九月初七(农历八月初十) 白露 艳阳
九月二十五那日,我如往常一样,独自在厨房忙活着劈柴,只是觉得腰酸背疼,我以为是最近太累了,结果我一低头,可了不得。
身下竟一滩血,还发着紫黑色,看着就像中毒了一般,接着就像印证我的想法,我被突如其来的剧痛弄得倒地不起,我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嚎啕大哭。
这时厨房没有一个人,我要是死在这里,说不定被发现时尸体都硬了,我惜命,是个贪生怕死好苗子。
我捂着肚子,回忆着自己苦命的人生,挣扎的往外爬,我哭着喊:“救命啊!我中毒了,姚大家,白朴姬姐姐,呜呜呜!”
果不其然,白朴姬姐姐耳朵最是好使,应声打开了门,却不小心一脚踩到了我的手,让我伤上加伤。
我嚎叫着说:“白姐姐我中毒就要死了,你要替我报仇,我的床底下藏的私房钱麻烦你帮我寄给我爹娘,你要是独吞了,我可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白朴姬姐姐挑眉看了看我,然后一把将我扒拉着她裤脚的手推了开,接着满脸不耐烦的走了,过了一会,她抓着哇哇大叫的姚大家又回了来。
姚大家嚷嚷着:“她来葵水凭什么要我来教啊?你不是女人吗,你不会教啊?”
白莲花面无表情的说,我晕血。
姚大家无奈的在我面前蹲下,无语的看着我说:“我以前一直把那些来葵水就以为自己要死的事当做笑话看的,我是万万没想到今日也轮到你来一遭。”
她叹气:“小寡妇,你真是我冤家。”
我哭的一抽一抽的,还沉浸在自己即将要离开这美丽世界的悲痛中,听姚大家在我死前还骂我是冤家,不由悲从中来。
我更加伤心,下一刻“哇”的就放声大哭出声。
姚大家见不得我哭,她指着我说行了,闭嘴、死不了。你要是再哭,我也不介意杀个人。
再一次的,我被吓的收了声。
姚大家一边嫌弃着我,一边让白朴姬把我背回屋子里头,她骂骂咧咧的给我换裤子,揉肚子。然后像个大夫一样交代:“忌生冷,需保暖,生姜和着红糖喝……”我哭了一场,又累又困,听着她絮絮叨叨,只觉得眼皮无比沉重,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梦里姚大家邪恶的笑着,她揉着我的肚子说:“小寡妇的肚子软绵绵的,割了拿去猪市,定能卖个好价钱换酒喝。”
我大叫不要,不要,小寡妇肚子吃不得。那里头有毒血,吃了要出人命。
姚大家哈哈大笑起来:“没事,姐姐我百毒不侵,就算死也是流芳百世,而不是被区区一个你毒死!”
大衡二十年 九月二十三 (农历八月廿六) 秋分寒露交替 寒凉
姐姐们都说我长个子了,衣服裙子都短了半截。
她们挨个数落我,让我不要总是抠抠搜搜的财迷样,舍不得花钱做新衣服添首饰,她们告诉我:“舍不得花钱打扮自己的女人,会死的早。”
我年少无知,最是惜命,只被一个死字吓得够呛。
我怕死,于是我只好花了半个月工钱请街口裁缝做了件冬日里穿的貂绒大袄子还有几件褂衫。那衣裳虽然漂亮,但价格也足够吓人,愣是心疼的我半宿睡不着。我翻来覆去,却怎么也弄不明白,一件衣服怎么可以这么贵?
霜降前后,天气渐冷,我实在不愿意露出胳膊腿去受罪,学什么劳什子舞蹈,就天天找借口,今日病了明日累了,不愿去相思阁见思思姐。
思思姐教了我大半年舞蹈,发现我实在是没天分,可她又不甘心输给姚大家,就开始教我学唱歌。
她十分嫌弃我过完年就要十五岁了,还不会收拾打扮自己,于是便逼着我抱回去了一堆胭脂水粉回屋学会化妆,可是她只给了我胭脂水粉,却没有教会我怎么用,我不会用,为了交差就只能按照想象,去涂涂抹抹。
最后的结果是我刚一出门就吓到了路过的金莲,她说我像七月半坟头爬出来的女鬼。我气的要命,发誓再也不化妆了。
入了秋的日子便过的越发的快,白天很短晚上很长,不消多日,深秋便转眼进了寒冬。
大衡二十年 十月下旬(农历九月廿六) 霜降 渐寒
媛媛姐已经闭门不出很久了,南巷街口关于天下大变的传闻依旧不曾散去,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着,如风来去无痕。
十月十九夕阳斜照近晚间,我照例端了热乎的饭菜去看媛媛姐,毫不意外的,她披头散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虚着眼睛对着天望啊望,我也不知道在望个啥。
我小心翼翼的随着她眼睛的的方向看过去,随着她望了一会,却什么也看不出来。还觉得望久了脖子疼,眼睛酸。于是我只好说:“媛媛姐你脖子酸吗?要不然咱们先吃点东西再继续望?”
我出声提醒,打扰了媛媛姐望天,她惊觉我站在旁边,这才动了动脖子,低下了僵硬的头。
接着她看着我,问我道:“说一般女人在世界上活着,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对于十来岁的我而言,太过高深,以我这脑子是根本答不出来的,所以我只能绕去院里的桌子面前站着,推了推盘子对她说:“我也不知道,但是你可以吃饱了在想,说不准就想出来了。”
媛媛姐没有推辞,她坐了下来喝了一口粥,接着对我说:“我从来没抱怨过命运,它给我的一切,好的坏的我都受着,我其实也不晓得别的女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但是我以前活下去的动力是我的两个女儿。”
我双手扭着裙边,揉拧着裙子上的铃兰花,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媛媛姐叹了口气:“但是她们死了。我便不晓得我为什么活着了。”
大衡二十年 十一月初七(农历十月十二) 立冬 晴
十一月初六,媛媛姐总算是在立冬吃饺子哪天出了门,朝酒打趣她,是被这第一锅饺子给唤回了魂。
但是我觉得朝酒说错了,媛媛姐根本没回魂,最多也就是个行尸走肉。
因为立冬那天包饺子时,我不小心将醋和酱油弄反了,属于是马失前蹄、难得的失手。那饺子分明包的咸极了,其他姐妹都吃的挤眉皱眼,可只有她吃不出咸淡,一口接一个,愣是吃空了一整盘子。
搞得我差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
更要命的是,无论安茜姐在怎么一直再给她难堪,她都像是感觉不到一样。哪怕是指着鼻子骂,媛媛姐也只会在对方说累了后,起身走掉。
此后每天,她的作息除了三餐,打算盘。就是发呆。
朝酒拉着脸咬着笔头说:“也不知道要何时媛媛姐才能好转起来。没了媛媛姐帮看着,我假账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上楼的左脚绊了右脚,一口气没吸上来,差点摔个狗吃屎。
大衡二十年 十一月二十二(农历十月廿七) 小雪 寒冷
现下虽才十一月间,可花柳河畔的河水早已经结了一层冰,那些文人墨客便常来河边赏冰嬉。
还拉帮结派的组织了什么冰嬉比赛。
我抓着金莲也溜去看过一两回,看着那些姑娘、公子在冰面像鸟儿一样飞起来,别有一番滋味,我便心痒痒的紧,很是想学,可惜我又怕摔倒,最后就只能当个观众鼓掌叫好。
今日刚好是那什么冰嬉比赛,我得闲,便又拉着金莲去看热闹。金莲不知哪里去买到了热乎乎的烤红薯分给我吃,红薯的香甜暖的我心里美滋滋的,半个自然不得够,我狼吞虎咽的吃完便问她那里买到的。
她比划着说,是那边小亭子里押冰嬉的地方,有卖吃食的。什么地瓜,红薯,板栗……听着听着我的馋虫楞是被勾了起来,我摸摸肚子激动的说再去买些零嘴,咱们等会边看边吃。
金莲自然不会反对,我便拉着金莲去了她说的那押注的地方,打眼一瞧,果然那一处回廊角落正下着注。赌的是这一场百米冰嬉哪位公子能赢得比赛。
我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只顾着捏着银子奔着那卖红薯的人去,好死不死的那卖红薯的站在押注人堆里头卖,我挥舞着银子往人扎,一个手滑银子落了地。
错了,倒也不是地上,准确的说是纸上。
摊主笑道:“哟,半大的小丫头片子也来押注?”
我说不不不,这就是个误会,我就是买红薯的,我不赌。说罢我捡了银子,就想溜。
我溜的快,摊主却更快。
他的人拦住了我,他道:“小姑娘们,买定离手。这银子沾了纸,哪里还有拿回去的道理?”
朗朗乾坤众目睽睽,我自是骑虎难下,逼不得已迫我只好扯着自己的荷包问:“那,都……都有哪些人比呢?”
摊主也没为难我,他说:“姑娘往后看,就那的一排,一共六个。”
我拧过头顺着他手看去,只见那冰面上站了一排男人,个顶个的牛高马大,我光这么看也看不出好赖。
受不住人们虎视眈眈的盯着我,便一咬牙便胡乱一指,说:“就他了。”
四周一片寂静,突然爆发阵阵大笑,有人说嘿,老二有人押你了!这小丫头押你赢!
我再度顺着那指头看去,只见老二捂得严严实实,身形高挑却瘦削,皮帽子压的低低的,根本看不清脸。我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在这五位大汉边上还有一个比赛的。我咽了咽口水哭丧道:“还有得改吗?”我那短短一句话,一瞬间淹没在人声鼎沸之中,他们吆喝着老二,就这个小丫头押你赢,你看就是这丫头!
那个老二穿着厚厚的银白色皮袄,裹得严严实实,听众人吆喝便回头看我一眼,眼睛虚迷了一下;勉强算是笑了笑。
比赛开始,六人一排站开,做好的起跑的准备,摊主急把我和金莲往边一拉,他说:“小丫头你们且得好好看着——你们是如何输的!”
锣鼓一响,六人齐齐飞剑一般窜了出去,身边猛的响起了密密麻麻的叫声,大家都在叫着自己投的人赢,我竟也被这喊声叫的激动起来,虽然被挤得毫无办法看不清楚。
可我不甘,便登着长廊跳站起来喊着,老二老二你冲啊,你倒是使点劲啊!你没吃饭啊!
摊主喊着三号三号,我喊六号六号。我本意是想给我投的人加油,没想到和摊主两个人对着喊叫到嗓子都哑了,最后脸红脖子粗眼冒金星,上不来气。
金莲一把扶住我,比划着你没事吧,我摇摇摆摆顺着柱子往下一滑,喘着气说我:“不行了,累了,输赢随便吧,我以后再也不赌了。”
我刚说完,突然四周一片唏嘘,接着鸦雀无声,金莲往外看了一眼,忽激动的拍手摇晃我,比划说,赢了!
我翻着白眼说别闹了,我都累死了。
我眼冒金星的抱着柱子喘气,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我顺着手仰头向上看去,是我押的那位老二,他眼睛生的很好看,是标准的桃花眼。
他挑着眉毛说:“第一次押注就中了,运气不错。”说完他将银子放到了我掌心,又问:“喜欢冰嬉吗?”
我道:“喜欢看,不喜欢玩。”
老二道:“我喜欢玩,不喜欢看。”
我看他:“那你下次再来,记得叫我,咱们俩赢钱四六分账,你看可好?”
老二笑:“行啊。”
我高兴的跳起来:“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我住花柳河畔,冠群芳,你呢。”
他还没说话,有人在身后唤他,老二只好拱手道:“有机会登门拜访,再会。”
我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下了注,又稀里糊涂的赢了钱。
金莲说,这便叫傻人有傻福。
大衡二十年 十二月初七(农历十一月十二) 大雪 冷
十二月底看见没几日就要翻年了,姚大家突然要校考我和金莲整年的功课。
她讲了一个故事,让我俩即刻做一篇观后感,故事很简单,市东街的财主,王家大夫人打了她男人一巴掌,被她婆婆王老夫人以七出休回了娘家。她娘家嫌弃王夫人有辱门楣,便将她赶出了家门。
王夫人有傲骨,隔天的就投了河,死了个干净。死之前留了狠话,说是要和王家不死不休。
王家害怕冤魂闹事,赶忙请了法师做法七七四十九天,又大摆流水席三日。原以为这一套流程下来,就算是天大的厉鬼也降了个住,结果事实呢,却是没过多久,晚上还是闹鬼。
现在王家是日日鸡犬不宁。
姚大家挥舞着程光瓦亮的戒尺,背着手问我和金莲从这件事里能明白个什么道理。
我一阵头脑风暴,咬着笔杆子说:“第一王夫人是个悍妇,厉害得很。第二很显然,王夫人化成了厉鬼要报仇,第三这法师是个赝品!王家被讹了银子!”
我信心满满的将自己的感想说了出来,结果得了姚大家三个爆栗子。
姚大家又指着金莲,让她接着说,金莲吞了吞口水比划着:“第一王夫人为什么要打她男人?第二,只是被赶出家门并非走投无路为何非要寻死。第三,法师它是个水货。”
金莲说完,得了两个爆栗子,姚大家说好歹比我深刻一些,少打一个。
接着姚大家说:”记住了,世道艰难,各种苛责条款已经对女人很不友好了,如果女人还压迫女人,那咱们还活个戟八啊活。”
我眨巴着眼说,这就完了?
姚大家不屑一顾的说,自是没完,只是怕你和金莲的脑子简单,装不下太多东西,所以讲个大概,点到为止。对你们那鸡蛋大的脑袋来说,就够了。
接着她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她从来不担心我压榨别人,我喜上眉梢,以为时至今日,姚大家总算要夸奖我了。
结果她说,因为你蠢到只有被压迫的份。
我的脸瞬间又垮了下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