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衡二十年 六月下旬(农历五月二十) 夏至 多云
夏至祭天,皇家游行。
因我儿时,娘亲一直喜欢用那些什么皇帝啊,娘娘啊之类的故事说教于我,所以我打小便对什么娘娘,公主,皇宫传奇颇为感兴趣。我就像那世俗之人一样,总是盼望着有朝一日可以一瞻皇室成员,那些人上人的绝代风华。
可我以前只是一个乡野丫头,连听听那些故事都觉得奢侈,又怎敢奢望一睹天颜?只是现在阴差阳错来了梁都,又碰巧遇上了这次祭天游行,可算让我抓住了机会。
于是在夏至游行那日,我迅速的干完了手头上的活,换了身干净利落的衣裳,做好心理建设,大着胆子,想着偷偷溜出去。
我早几天便选好了路线,就是后院西南角的这块空地。我在后院的墙脚跟站稳,看着高高的围墙,想着到底如何才能翻出去。
我尚且在纠结,忽得就听见远处思思姐叫嚣道:“快来人啊,小寡妇要逃跑了!”
我慌张的转身对她摆手说,我没有我只是想去看看皇帝长什么样?思思姐拉长声音说道:“哦……只是去看皇帝长什么样。”
我捂住了嘴,这才发现自己心急说漏了嘴。接着我就说:“要不然思思姐同我一起去,看完咱们就回来?”
我原以为不思姐定会拒绝我,没想到她却满口答应,她说她也正想看看,那把安茜弄的五迷三道神魂颠倒的皇帝,长什么德行。
就这样,思思姐抓着我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了出去,她说出去逛街了,晚点回来,不用留饭了。
那泰然自若的神情,那飞扬的眉眼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真不愧是头牌。她对我说:“以后想出门直接说就是了,别翻墙摔死了,可没人收尸。”
我抑制不住开心,忙不迭的点头说好。
梁都的长街早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她紧紧的拉着我,一口气挤到了人堆里。奈何我力气小个子矮,再想往前就难了,因为我根本挤不过这些人。
旁边五大三粗的大爷大娘操着一口土话,骂骂咧咧的将我挤成了肉饼,我憋的满脸通红,恨不得原地爆炸,带着大爷大娘一起原地升了天。
我原以为思思姐肯定也同我一般不会好过,结果我定睛一看,她用那锐利的红指甲,生生劈出一条血路,那叫一个佛挡杀佛神挡杀神,所向披靡。
不知道谁一个没站稳往我身上一倒,我受力也跟着一个不稳向前匍匐。双脚离了地。
我被人群拥挤着,无数双手推搡着往前,无法自制的冲破了卫兵的防线,以一个极其奇怪扭曲的姿势摔在了太后回宫的步辇前。
老天爷,我着实没想到自己今日有此一劫。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以置信自己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阳光刺眼而灿烂的大庭广众之下……摔到了太后娘娘面前?
我除了害怕,更多的竟然是激动……当然要是没有那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现在应该会更开心一点。
御前侍卫用的刀应是久不出鞘,不自觉的带着一股寒意,我吸着一口气,僵硬如皇宫门前的狮子石雕;一动不敢动。
四周百姓也迅速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齐刷刷跪了一地,皆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太后身边的护卫齐刷刷的亮出了明晃晃的刀剑,我都不需要抬头,便知道那把刀离我的脖子不过两三厘米。
我哆哆嗦嗦的离刀远了一点。
有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脑门上传来,只听道:“娘娘受惊,请责罚。”
兴许是晾了我大约半盏茶的功夫。
太后的声音掠了过来,与我心中想象的威严庄重,如出一辙。
太后问:“小姑娘叫什么。”
我害怕极了,张张嘴发现自己都发不出声音来,我只能用手摁着嗓子,努力发出声说道:“二,二丫……不,朗月,叫朗月。”
太后温和的问:“立若兰枝玉树,笑若朗月入怀?”
我将头埋的更低,哆嗦着答了一句“是。”
太后娘娘赞赏道,好名字。
我诚惶诚恐的匍匐在地,不敢回话。
耳边传来刀收回鞘的声音,侍卫朗朗道:“起!”
过了好一会,四周响起了脚步声,思思姐过来扶起了我,她说,还愣着干嘛?走了走了,起来回去了。
我傻愣愣的站了起来,不舍的往皇宫的地界看去,说来我觉得有点可惜了,这可是我离我娘说的那些故事最近的一次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太后,虽然也谈不上见,只是仅仅听见了声音而已,但不曾想太后却记住了我,或者说是记住了朗月这个名字。
大衡二十年 七月初七(农历六月初六) 小暑 晴好
今年七月七,婉儿姐带回来了一个坏消息,她神情凝重的站在程胥媛房门前,手几次举起又放下,迟滞不定。最后还是一咬牙一狠心,推门进了去。
我不太知道她跟媛媛姐具体讲了些什么,只是后来安茜姐病才刚好了,媛媛姐便接替她又大病了一场。我那厨房里的汤药火气就没断过,一直没完没了的煮着草药。让整个后院都充斥着浓浓的药香味。
就连朝酒都跟药店的掌柜混成了老熟人,拿到了买二送一的特殊权利。
在整个秋天三个月的时间里,媛媛姐瘦了一大圈,脸颊两侧的肉都凹了进去,一夜老十岁不止。我心疼她,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肉让给她两斤,我很想安慰她,又不知从何说起,大家都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唯独我,是真不知道是为什么。
六月十五,朝酒这个八卦大王终究是忍不住了,自个屁颠颠的来告诉我,原婉儿姐带回来的那个消息是——媛媛姐那两个可爱的女儿,在宫中湖畔失足落水,淹死了。
我震惊的问她:“是,是怎么死的。”她摇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详细的情况,毕竟是宫里的丑事,不想外传遮掩的厉害,但是据她猜测,这八成是后宫的妃子为了争宠干的。
我从不曾想,有人会为了争宠爱竟要杀人,我有许许多多疑问,但我胆子小,不敢妄自非议皇家,便将这天大的八卦中断在了我这,没有让它传下去。
不过难能可贵的是,安茜姐这三个月没有去气媛媛姐,一次也没有。
她老老实实忙着自己的事情,偶尔学个曲子,偶尔和思思姐出一场双人舞什么的。有一天晚上,我还看到她打着灯做贼似的去媛媛姐那,隔着支开的窗沿看她。
金莲问我:“她不是很讨厌媛媛姐吗?”
我对金莲摇摇头,表示女人真难懂。
大衡二十年 七月二十二(农历六月廿一) 大暑 碧空如洗
七月二十二,董德隆董小王爷例行公事般,又按部就班的来不思姐这里报了道。
他这个月还是来了五次,消费了六百七十一两,还是全部花在了思思姐一个人身上。
我去布菜时,他眉开眼笑的,显然好似心情极好。
朝酒讲过,大金主们心情好了,我们这些人也会跟着沾光。果不其然他大方的赏了我一锭金子,我一开心一不小心就喊秃噜了嘴,我说:“谢谢冤大头公子。”
思思姐脸一黑,扬起手便赏了我一耳光,然后一把将我推下了二楼,叫我混蛋。我屁滚尿流的滚了下来,摔的屁股斗争肿了,心理便多少是有点委屈的,心里想着自己不过是喊错了名字,思思姐下手未免也太狠了。
楼上传来哪位董小王爷爽朗的笑声。
白朴姬扶起我,给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她叫我不准哭。并说回头再去谢谢思思。我一个哭嗝哑在喉管里头,上不来下去的,不明白为什么咙我被打了还要去谢谢她?
于是我噔噔噔的,跑去了思思姐的死对头姚大家那里告状,我绘声绘色的描述了思思姐下手之重,言语之狠决,为人之坏,心肠之歹毒。
可是姚大家知道后,也没有如我所愿痛骂思思姐,她只是问我脸疼不疼,我乖乖的说不疼了。
她点点头说,那为了避免好了伤疤忘了疼,你需要在忍耐一下。
我不明白要忍一下什么,下一秒眼前就一个五指山飘来,就这样,扎扎实实的又挨了姚大家一巴掌。
我是懵了个彻底。
接着,我哇的一下疼得哭了出来,姚大家吹吹手掌说:“让你以后说话还不过脑子。”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我挨了打之后还被姚大家罚抄书,姚大家说立秋之前要是抄不完,就要再挨十个手心。
我不喜欢挨打,所以就只能拼了命的抄写,夜里写的饿了,就去厨房找吃的,还好锅里剩了几块大郎饼记的老婆饼。
我正狼吞虎咽,用以裹腹之时,不想撞到了也来偷吃的金莲,金莲见我脸颊肿肿的,过意不去。就把最后一个大郎烧饼让给了我,我感动的痛哭流涕。
相处了几个月下来,我已经能毫不费力的看懂她的手语了,于是当她打手语问我脸还疼不疼时,我一委屈瘪嘴就说疼。她轻轻碰了碰我的脸,让我等一下她回去拿个东西。
我很听话的点点头,然后蹲在屋子里老老实实一边啃饼子,一边等她,我原本以为她要给我拿伤药,结果她再回来时,手上拿的是一个玉珠子。
金莲说这叫雕白玉透花美人球。
然后拿着烛台让我凑近去看,这一看瞬间让我忘记了疼痛。
那小小的珠子竟然一层套一层,每一层里面都雕着一个美人,而且每一层都可以转动。
这个珠子太过精巧,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对金莲说:“金莲你这么厉害,咱们去开店挣钱吧!”
金莲摇摇头说不行,女子抛头露面做玉器生意,是开不下去的。
我没有被她打击到,而是一把拢过她的肩膀神秘兮兮的告诉她我有办法,她眼睛亮闪闪的,满是期待。
我说咱们回去睡觉,一做梦什么都有了。
结果她嘴巴都气歪了,而我也终于报了大仇。啊,这就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吧。
立秋前,我点灯熬油;总算是抄完了那罚抄。待我屁颠屁颠去找姚大家交作业时,正巧遇见刚要出门的婉儿姐,她最近总是带着朝酒晚舞出去办事,见不到人。
她叫我:“小寡妇过来。”我赶紧过去,她摸摸我的头,嘱咐我在家里稳定些,不准惹祸。
婉儿姐平常温温柔柔的,但是发号施令时总有种特别的威严,所以她只要一发话,我就只敢认认真真老老实实去做。
上次姚大家见我在婉儿姐训话时发愣,就问我为什么,我如实说了害怕二字。她忽哈哈一笑“嘉怡威风不减当年啊!”
我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就问她:“嘉怡是谁。”姚大家贱兮兮的说:“天机不可泄露。”
总结:平平淡淡过日子,身体健康最重要。
过了几日婉儿姐召集大家坐了一桌。让大家传阅我的小作文。
我看着他们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搞不懂到底是哪里搞笑了。只好拿回来又读了一遍。
可我翻来覆去也找不出半个字的笑点,只觉得自己明明就写的很好,于是我再次强调道:“再笑我就不写了。”
“写,写写必须写,你这一个季度才写一次,还真不够我笑的,哈哈哈。”姚大家从来不懂什么叫委婉,一笑起来就像个要吃小孩的老巫婆。
安茜姐捏我耳朵:“什么叫女人真难懂?你不是女人?小寡妇?”
婉儿姐打圆场,道:“好了,别笑她了,等会真的罢工了你们谁来哄?”
朝酒乐呵呵道:“不是我说,她这那是写季度总结啊,整就一个废话流水席。”我一听,彻底生气了,就转头背过身去不想理他们。
婉儿姐摸我头,哄道:“好了好了,朗月莫恼。谁还没有新手的时候啊,你再写两次,若是还写不出感觉就不写了,婉儿姐不强求你,好吗?”
然后她对大家说:“嫌弃我们小寡妇写的不好,各位大儒不如亲自出马。接过这差事?”
大家看天,看地,看空气,就是不看婉儿姐。
安茜姐和思思姐对视一眼,装似随意道:“她就是写不出来,干嘛还让她浪费半年时间啊。”
我被他们一激,一上头。就脱口而出:“我写的出来,谁说我写不出!”
思思姐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要写的,没人逼你啊。”
我这知道自己上了当,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
婉儿姐笑了一下:“行了,安静,还有正事要讲。”
大家这才稀稀拉拉的收了声,安静了下来。婉儿姐道:“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未来两年内,我们必须要想办法解决银钱这个大问题。”
白朴姬问:“要多少?”
婉儿姐沉吟一会:“自是越多越好,填满整个国库也绝不嫌多。”
我眼前飘过白花花一片的金子,于是我斗胆问了一句:“国库有多大啊?”
姚大家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瞥我一眼:“反正比咱们冠群芳大。”
我双眼无神,比冠群芳大?填满?这是个什么概念呢。我这辈子加下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接着婉儿姐道:“这第二,就是要收集朝堂上那些大人的把柄,亲族关系。”
她还没说完,思思姐突然站了起来,她道:“我可从来没说过要掺和你们这些事情,我只是等着攒够钱赎身。这种掉脑袋的事以后别叫我了。”
姚大家骂道:“呸,毫无卓识远见的女人。”
谁知这头还没说完,那头的安茜姐也紧跟着起了身,她道:“我也没兴趣。”
她走了两步回头“以后这些事也别叫我了。”
大家顿时兴致全无,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