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登门拜访，显然不宜久留。
陆子坚略坐了十几分钟，把自己想要的信息，基本都掏到手里了，喝了半盏茶，也就愉快地起身告辞了。
金枝金秀姐妹俩一起把他送出了门来。
临要走人，陆子坚却又问：“金枝姐，你的诊所在哪儿？改天我去找你看看病！”
金枝闻言笑起来，“这个可不兴胡说！好好的，哪里来的病？永远不得病才好呢！不过你有空了可以过来找我玩，就在灯市口往北，二中对面不远！”
“好嘞！”
陆子坚转身招招手，“走了！”
金枝笑着站在门口，看他走到隔壁，推门进去了，这才抹身回来，却见金秀一脸不怎么痛快的样子，瞬间心里一慌，问她：“怎么了？”
金秀这时候早就没了那天初见陆子坚的时候，行动就带笑的甜姐儿模样，反倒有些愁眉苦脸的，说：“他还特意问你们那诊所在哪里，别管去不去的，都像那么回事儿，居然就不问问我，我们学校在哪里！”
金枝笑了笑，安抚她，“你糊涂啊，北舞在哪儿，需要特意问你吗？”
金秀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手一拍，“也对呀！”于是就一下子又开心起来了，姐妹俩关好了门，手拉手往回走，刚迈进二门，就看见爸爸正站在堂屋门口，看见俩女儿一起回来了，这才松了口气的样子，转身一掀棉门帘子，回屋了。
姐妹俩这会儿也不想踢毽子了，一起回屋里去。
甚至金秀还少见地主动帮忙，收拾客人走后留下的茶碗，这时候就听见自己爸爸说：“我说你俩，也别弄得太现眼喽！那眼神儿……那怎么着？都直啦！叫人家笑话！没见过白袍将军马到功成封狼居胥，好歹也看过几场戏吧？那戏子也都好看着呢，也没见你们这样！啐，丢脸的丫头！”
这话一说，金枝和金秀几乎同时脸通红。
都以为爸爸是在说自己呢！
但金枝低了头，不好意思反驳或解释什么，金秀却不嫌害臊，直接反呛，“就看，就长得好看，就爱看！爸，这个给您招来当养老女婿，行不行？还就住咱隔壁，甭管以后婚丧嫁娶，还是回个门儿，都省腿儿了！”
金一趟闻言不屑地冷哼一声，“拉倒吧！你们俩呀，没戏！”
这个话一出，两个女孩儿同时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过来。
老头儿老神在在的样子，“这小子命格极贵重，且带桃花！现在还在潜龙中，但将来是一定会有一番大成就的人。这样的好小子，入赘？想什么好事儿呢！”
顿了顿还又说：“再者说了，你们瞧瞧，这才多大，我听说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个儿办的，十二万米刀，人家才这个岁数，就置办院子了！你们是指望他贪图咱这个院子呢，还是指望人家贪图我那点儿看病的手艺呀？……没戏！”
金秀不服，“贪图我长得好看不行吗？”
金枝闻言抿嘴笑起来，“这死丫头，真是没羞没臊！”
老头儿更是就差吹胡子瞪眼睛了，“你给我闭嘴！还贪图你长得好看……我跟你说二丫头，你不许给我上杆子凑过去，知道不知道？”
他一脸的不屑，“就你这样的，到了人家手里边，那是随便的搓扁揉圆，就你这点命格，你玩的过他？别出去给我现眼去，你知道不知道？老老实实在学校里给我谈个傻点儿的小伙子，招赘过来才是正经！”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瞪一眼金枝，“指望你姐姐，估计是没戏了，连他妈一辈子不嫁人都喊出来了，叫我怎么办？要让咱们老金家从此就绝了后吗？”
金枝低了头，不说话。
金秀梗着脖子，很气愤，“我就不！傻的我看不上，聪明的我也看不上！我就喜欢刚才那样儿的！我就找他！”
“你敢！”
老头儿拍桌子了，而且这回是真的吹胡子了，“你敢偷偷摸摸跟了他，我打断你的腿！”
金秀撇嘴，“嘁！吓唬谁呢爸，还当是民国年间呢？现在是新时代了，您敢打断我腿，就算您是我亲爸爸，我也告您个故意伤害，把您老人家送进去再蹲几年号子，吃几年糊糊去！别吓唬我，不信您就试试，看我敢不敢！”
老头儿气得瞪眼，“你……这死丫头！”
金枝赶紧拉了自己妹妹一把，低声斥责，“胡说什么呢！哪有那么跟自己爸爸说话的！”又回头安抚，“爸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金秀兀自不肯退让，声音小了些，但话里依然满满的怨气，“就知道招女婿，招女婿，招女婿！这都什么年代了，自由恋爱懂不懂？我就喜欢他，就喜欢他那样的，我回头儿就送上门去！您要是非要拦着我，也行，我回头就出国，不在您脸前头招您不待见！我给您找个洋鬼子女婿去！”
老头儿手里的沉香木手串直接就扔过来了！
金秀熟知自己爸爸的习惯，一边说话一边留着心呢，这时候机敏躲过，忽然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往外跑，“哎呦呦，老爷子，这可是您的宝贝疙瘩，可仔细着，裂个纹儿都得心疼得睡不着觉呢！”
屋里气得老头儿又是一阵骂。
后来应该是金枝把他的手串儿给捡回去了，心疼得老头儿连骂声都打着颤音儿，“这死丫头，最会气我！早知道当年就不生你，你妈也不至于死……”
“爸！爸！”
一听这话越来越严重，金枝赶紧摁住，往下劝。
之于这一家人来说，爸爸当年坐的牢，以及妈妈当年的故去，都是伤疤，结果金秀胆子大，揭了第一个，爸爸自己又揭了第二个。
但老提这个，肯定不是好事儿。
这些事儿说起来，事实上连陆子坚都不知道。
上辈子他跟金枝结识的时候，老头儿已经年过九十，金秀在国外一直没回来过，俩人谈天说地，实在是说不到这些事情上去。
事实上，金枝和金秀是金一趟老爷子的续弦生的，1971年金枝出生，那时候正是特殊时期，粮食也是实行配额制，家家户户连棒子面儿都吃不太饱，老头儿心疼年轻的媳妇儿生完了孩子身子亏空，就想方设法拿之前藏起来的银元、小黄鱼，出去黑市上给寻摸好吃的补身子。
结果一来二去，1972年，他就被抓了，罪名是投机倒把，判了三年半。
1977年，金秀出生之后也就半年多，金枝和金秀的妈妈积劳成疾，金一趟虽是国医大手，却苦于手中什么药材都找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媳妇儿撒手西去。
这两件事连在一起，老头儿心里疼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