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驰车在一排小院的胡同外面停下来。
那父女俩继续往里走，陆子坚已经熄了火下车，打开后备箱，还是他的老习惯，一箱厂子里自己产的东方红酸梅汁，再加一箱孔府家酒，扒拉一下，老胡居然还往后备箱里预备了几条烟，于是也拿上两条。
搬上，拿上，快步跟过去。
并且坚定地挤进了门去。
“婶子，我叫陆子坚，是建春的同学。”
时隔……哎呦，仔细算算，得有三年了吧？重新回到93年之前，就已经有两年没回来，或是没到周建春家里来了，所以，得有三年没见这小老太太了。
当然，现在还不是小老太太。
她也就四十来岁，虽然脸上已经有了些皱纹，穿着也跟周建春她爸一样，相当的朴素，但人是个爱干净的人，总是会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看起来距离老这个字，还有些年。但她似乎一直都是那么慈祥。
“哦，哦，快家里来孩儿！”
就这么应了一句，周妈妈接下来就几乎没了话。
实在是突兀。
而在他们家，一向是周爸爸就是天。
“你去给这个孩儿倒杯热水喝喝。”
“嗳，嗳，好！你坐吧孩儿！”
“好，谢谢婶子。”
周瑞轩把女儿的行李箱放到墙角，回过身来，到沙发上坐下，陆子坚这才在他对面坐下，脸上带笑，不认自熟，“叔，婶子，恁这屋子收拾得真干净。”
周妈妈正拎起热水瓶，给陆子坚倒水喝。
这个时候，开始渐渐回过神来，她不由得回头看瑟瑟缩缩站在门口的女儿。
那天她爸回来，就说起这事儿了，不过倒是没想到，这小孩胆子倒是挺大，居然敢跟着往家里来——这年头的乡下，家长没同意，或者说是没经过媒人，你要是敢随便勾搭人家别人家小姑娘，被当爹的发现了，打你个半死都是正常。
当然，真下那么狠手的也不多，但心里有气，直接赶出门的，那就比比皆是。
踹你两脚，你连声儿都不敢吭。
这小孩倒好，不但敢来，还自来熟。
周瑞轩不搭理他，没吭声，周妈妈看看自己男人的脸色，就也没敢给什么好招待，也不答应，只是把杯子端过来，“来孩儿，喝两口暖暖。”
“嗳，谢谢婶子！”
借着送水的工夫，忍不住仔细又打量几眼。
哎呦呦，真俊。
甚至感觉比建春她爸年轻那几年还要好看。
就是这小孩儿看面相就野，不像建春她爸，眉眼里就透着一股子文气，心思细、做事细，这孩子一看就得有点霸道的性子，不让人那种。
但是霸道点儿好，只要不是只会对自己家里人耍横，对外却怂的不行的，就不算坏事。往往家里人反倒跟着沾光。
男孩子家，是的确该有点儿霸气的劲儿。
像建春她爸，也不是没本事，可就是太文气了，脸皮薄。
不知不觉就看进眼里了，周妈妈很喜欢这个小伙子，记得建春她爸还说过，连他们班主任老师都说，这孩子是真不赖，成绩好。她舅还说过，这孩子居然还年纪轻轻的，就很会做买卖。
这年头儿，会啥都不如会做买卖。
“你咋来的孩儿？”
“我开车来的婶子，开车送建春。”
“哦……”
这一句开车，多少有点超出她的理解范畴了，虽然也知道开车啥意思，但的确是不明白开车是个啥感觉，于是就猜着问：“车里冷吧？快喝点热水暖和暖和，我去给你拿点糖，放点糖好喝。”
啊呀呀，这是丈母娘看中了的意思吗？
我那丈母娘头回看见的百分百秒杀率啊！
于是……时隔多年，居然又喝到了建春她妈给的红糖水。
虽然是后加的糖，但是水热，拿个勺子稍微一搅，就化开了。
本地待客的最高礼遇啦！
关键的是，老头儿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
就只是一个劲儿的低了头在那里抽烟。
啧啧啧。
爽翻了。
偶尔扭头看向周建春，这丫头似乎也看懂了点什么，鬼兮兮地冲陆子坚眨眼睛，那双媚眼里，几乎是写满了兴奋。
“叔，婶子，今天咱遇了个当面，我跟恁俩做个保证！跟建春俺俩别管咋，都绝对不会影响学习，高考俺都一定能考上！”
周爸爸闻言，瞬间抬头，似乎连眉头都稍稍舒展开了一些。
“嗯。对。不能耽误学习。学习最重要！”
“是，你放心叔，一定不会耽误学习。”
周爸爸点点头，神色又舒缓不少，这个时候，才有心思低头，扫了一眼陆子坚搬进来的两个箱子，还看见了那两条烟，不由得就又是眉头微拧。
但是想了想，心里叹了口气，他还是没说啥。
能说啥，闺女都跟人家谈了一年多了，连班主任老师都知道了，可想而知还能瞒得住其他同学？你不同意又能咋整？
你还能把她腿打断，叫她出不了门不成？
捏着鼻子也得认。
只要不耽误学习，到时候高考要是都能考上，甚至像他俩的班主任说的，这小孩要是能考的比建春还好，上个一本，那也就这样吧！
小孩本身是挺好，没啥可挑的。
“孩儿啊，上回俺建春她舅过来，八月十五的时候，听他说，恁合伙做买卖？”
眼见俩男人似乎聊不起来，但建春她爸好像也并不讨厌这男孩，丈母娘就干脆发话了，开始问家常。但是她的话才刚一出口，没等陆子坚回答呢，周建春她爸就主动说：“啥合伙，她舅是打工！”
周建春她妈“哦”了一声。
不过陆子坚倒是赶紧解释，“也不是。叔，婶子，俺的确算是合伙做买卖。现在俺这一摊子里，有俺胡舅10%的股。”
“哦，哦。”
丈母娘很高兴。
语调是往上扬的。
上回建春她舅来，就夸过的，她舅都说这小孩厉害，那看来的确就是厉害了——他俩还真是合伙做买卖，那能让建春她舅愿意跟他合伙，说明人性也差不了。
好人性，好人品，再有本事，还长那么好看。
真好，真好。
忍不住回头看自己闺女一眼，心里忍不住就想：“论说也不小了，十八九了，这要是不上学，也的确到了说婆家的时候。她自己眼尖，人群里拔了个尖儿，挺好。这要是再能一块儿考上大学……”
不过这个时候，她才忽然注意到，自己闺女从回来到现在，还没敢说一句话呢，她不由得就笑了起来，问：“你喝水不妮儿？渴不？”
周建春那个聪明劲儿的，就这一句话，她就知道，自己居然过关了。
“喝。我渴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