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爱国那辆后头拖着个大屁股的税务稽查车,很快就开进了饮料厂的大院。
在胡春辉的带领下,进了厂长办公室,一眼看见赵鲁东,和一个有些面熟的年轻人,他第一句话就是:“这次的事儿怪我呀赵县长!”
他快步进来,微微欠身,双手握住赵鲁东的手晃了晃,然后又满脸笑容地看向陆子坚,再次急忙地伸手,一把握住,态度亲近而又诚恳,“你就是陆老板吧?我是咱县税务局的老钟,钟爱国,哎呀,你这年轻人,气性是真大!不过有啥说啥,这事儿赖我,赖我!”
他回头看向赵鲁东,“赵县长,是我没管好下面的人呀,你说,你就算有什么重要客人要接待,哪能用企业的车呢!我已经严肃的批评了他们!”
看他这一番表演和姿态,赵鲁东颜色稍霁。
至少面色是缓和下来了。
虽然自打进入这个队伍开始,他就讨厌死了这一套,而且他也明知道借车的那个人,包括下令去查封人家晓燕商贸的那个人,肯定就是他钟爱国,但此时此刻,他却也不得不承认,正是有了这样子的老油条,总是能在关键时刻看到风向,替自己缓解尴尬,找了个台阶下,才有了给这件事降温的可能。
他主动低个头,虽然还是不忘暗地里损陆子坚一句,但低头就是低头。
一个堂堂的税务局长,都这态度了,你陆子坚还好意思纠缠什么呢?
陆子坚笑得云淡风轻,握手之后,坚定地把手抽出来,笑着说:“不用不用!那有什么可批评的,咱是租车,又不是借车!嗳对了,钟局长,你安排了来送车的人,回去跟你汇报了没?我这里可得告个状啊,说好了三千块钱租车费,你派来送车的人,可是少给了一千啊!”
一听这话,赵鲁东就觉得眼皮都跳了几下。
扭头看钟爱国,果然就是一脸的尴尬——虽然其中肯定有演的成分,但陆子坚的这个态度也的确是有些过分了。
“好了,都坐下吧!坐下!胡厂长,再借你厂里一壶新茶,待会儿我给钱,容我招待一下客人。”
胡春辉什么都不敢说,就紧赶着答应,亲自跑去冲茶,赵鲁东的秘书抢都抢不走他手里的茶壶。
陆子坚倒只是嘿嘿一笑,没再说什么。
笑话!一辆奥迪车好歹办下来也四十万呢,要是就换来一个无关痛痒的“下面人胡来”,那可就真是浪费死了。
但他还是很给面子的坐了下来。
大家都刚坐下来,赵鲁东就直接问:“钟局长,账你也查了,人家的仓库你也封了。现在你给我个答案,查出问题来没有?”
钟爱国马上回答:“没有没有!没有任何问题,账很干净,都照章纳税了!”
陆子坚闻言低头一笑。
其实……完全没问题是不可能的。
之前陆子坚叮嘱过,不要做假账,不要试图省那一点税钱,靳晓燕倒是答应得很好,但上午事情出来之后,中午陆子坚得到了消息,第一件事就是给她打过去,她一下子吓蒙了,告诉陆子坚说,她把往下派货的价格,往上悄悄压了几块钱,把利润做少了——虽然这在这个年头,这是很普遍很常见的情况,但其实说白了,这就等于偷逃税款了嘛!最简单也最愚蠢、但却最常用的伎俩。
真要查,税务局派人下去走访一下价格,还是很简单就能查出来的。
但显然,不管税务局查没查,现在,这个账干净了。
但这依然不够,差远了。
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靳晓燕偷逃了多少税款,事后还是可以让她全部都跑去补上,反正也不是什么杀头的罪过,主动补齐就是了。
陆子坚闹那么大动静,为的根本就也不是这么点账。
“那既然没问题,封条是不是今天下午就能给人家揭了,不要影响人家正常做生意?更要小心,别影响了人家的企业声誉?”
“能!绝对能!我一会儿就回去安排,我亲自去揭封条,还人家清白!”
“好!那就你亲自去!”
赵鲁东转过头来,看着陆子坚,“子坚,就像你说的,是租车,不是借车,回头钟局长那边,就把欠你的那一千块钱租车钱,给你送过来!你看行吗?”
陆子坚当即回答:“好啊!那是我们的合理所得,这个钱我肯定收!”
赵鲁东的眼皮又跳了几下。
但到底还是双方都往后退了,他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就轮到最关键的问题了,“好,那就轮到最后一个事儿!你的车,砸了也好,烧了也罢,那是你自己的财产处置问题,没人能追究你什么,但是,你把车子烧毁在人家税务局门口,这严重妨碍人家的进出嘛!待会儿,你也亲自去,找辆什么车,把那一堆烧完的东西装走,给人家把门口打扫干净,可以吗?”
说到这里,他甚至不等陆子坚回答,就又紧接着说:“并且,你们两个在我面前拍胸脯做个保证,以后谁也不能再给我出乱子!行不行?”
钟爱国当即回答,就差真的拍胸脯了,“我肯定没问题!我回去也一定管理好下面的人,把赵县长您在会上讲过的那些,要努力为县里的招商引资创造良好的环境,再给大家讲一讲,一遍不行,我就讲三遍,三遍不行,我讲五遍,十遍!一定遏制住这股风气!”
“好!你呢,子坚?”
“啊?哦,我呀,我们肯定照章纳税,没人惹我,我……我一个高中生,光一个高考就压死我了,我能干嘛?而且,高考完我就走人了!”
赵鲁东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最后关头,陆子坚还是给面子的。
不过转念想想,他又不免心里有些狐疑:这小子之前闹那么大阵仗,怎么这会儿倒是变得好说话起来?
忽然,他脑子里想到一个可能,不由得立刻扭头看向陆子坚,目光瞬间犀利如箭,但问出话来,却压着语气,甚至有些刻意地放低了声调,“子坚,其实县里上上下下,都是很支持你们的。就你们要拿地建二厂这个事儿,不止城建、邮电这些部门,税务局也要盖章子的嘛,钟局长可是一点都没有为难你们!”
“哦,那倒是,这个还是要谢谢赵县长您的!”
陆子坚回答的云淡风轻。
但赵鲁东的心却反倒一下子提溜起来了。
这个年轻人,聪明是聪明,但性子却明显是莽的可以,“你们那二厂的事情,春节前肯定县里这边的划转和三通工程都会结束,不会耽误你们年后开建的!”
陆子坚笑笑,说:“没事儿,那边也不急,六厂那边在我们的远景规划里,虽然很重要,但并不着急,您也不用急。”
果然如此!
就这一句“六厂”,听得赵鲁东一下子眼睛都瞪大了。
坐在一旁的钟爱国更是一下子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