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坚终于忍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
一起吃过饭肯定是真的，但是很显然，一直到现在，靳晓燕才想起来人家是谁了——然而，他们都不可能知道，刚才看第一眼，陆子坚就已经认出这人来了。
因为他是周建春的舅舅。
亲舅舅。
零几年的时候，周建春把准备买房子的钱全都拿出来，还从陆子坚卡里支了几十万才凑够，一把给她这个唯一的舅舅还了债。
因此陆子坚印象深刻。
从陆子坚跟周建春正式在一起谈恋爱，一直到上辈子彻底终结，无论是从周建春口中，还是从周家老爷子老太太口中，得到的对胡春辉的评价，都出奇的一致，说这个人太能折腾，一辈子都不肯消停片刻。
他应该是高中毕业，在村里干了不少年的民办教师，但是不太安分，后来到处托关系，真让他给混进了刚成立的饮料厂，后来甚至混成了技术科副科长。
如果世界线没有改动，大概是到明年，95年，他就会最终说动县府，把始终卖不出去的饮料厂租给他，开始干起了饮料厂。
发了财，而且是扎扎实实的发了财。
九几年的最后几年，他已经资产千万，那时候的他，是真的牛气，他的饮料厂生产的酸梅可乐、红杏可乐，都是既好喝又风味独特，据说都是他自己调配的，都是保密的配方，全国独一份，卖的很好。
他在这方面，应该的确是有点天赋，也或者说，是在饮料厂技术科待那么多年，也没白待，算是把这一块儿给吃透了。
但他管理厂子的能力，就应该说只能算一般了。
他这人好面子、好排场，发了财之后，几乎天天呼朋唤友的，动不动一堆朋友找过来蹭饭，他又爱瞎给承诺，朋友一交上，人家没拿钱货就提走了。
大家都是朋友——这是他的口头语。
当然，九十年代末有九十年代末的特殊情况，那时候经济效益好的厂子，上面经常有这个局那个局的各路官爷跑来要求安排各种接待，很多时候，倒也不能单纯怪胡春辉做不好财务管理。
但这都不是最要害的地方，最主要的一点是，他虽然研究饮料配方很有一套，做生意做管理也还马马虎虎，但他奉行的依然基本上是过去的老一套，厂子效益不错，在附近三四个省都有销路，他就很满意了，并没有及时给进一步的发展做好规划，这才是他最终迎来败局的核心原因。
后来听周建春说，胡春辉其实很早就想到了把绿茶、红茶这些国人喜欢的传统饮品，给做成罐装饮料的思路，甚至都已经把配方调试个差不多了，但后来厂子也发展起来了，每天都哗哗的赚钱，他就并不着急，反正就这一条生产线，原有的配方一直都在满负荷生产，大量的出货。
上新系列，就得要么压缩原有的产品线产能，要么就得进新生产线。
他觉得不必那么着急。
结果，他才刚赚了没多久的安稳钱，康师傅就忽然推出了冰红茶系列，一夜之间火遍全国，甚至飞快地就把偏僻之地的他的小饮料厂也摁在地上摩擦了，到那个时候，他想再赶紧做事情，却已经腾不出手来了。
到2000年前后的时候，他已经基本上算是难以为继了。
又硬撑了两年，最终还是败给了后来国内的一众饮品大佬，他一边合同到期，无力买下整个厂子，一边又欠下一屁股债，外债还要不回来，已经资金周转不灵。
于是，倒闭。
后来过年的时候碰上了，当时陆子坚跟周建春算是在谈恋爱，但陆子坚其实已经开始创业，作为过来人，胡春辉这个做舅舅的，给了陆子坚和周建春两条建议：第一，要会吹牛逼，上报纸吹，上电视吹，牛逼吹得越好，你就越值钱。第二，别在小地方干生意，地方越小越不行、越穷越不行，光是地面上这些满天神佛，你有多少钱，他们都能给你吃干喝干抽干。
当时没太当回事，但现在去看，他这番话，其实还算是挺有见地的。
算是吃过亏之后的颖悟。
当然，那都是后来了。
现在的胡春辉，甚至还不足以让在一张酒桌上同坐过的靳晓燕记住名字。
他手里也没什么钱，配方可能已经有了，但他说服不了县府那边。
饮料厂倒闭了，但它是国营的，不是你说倒闭了就能拍拍屁股跑一边去的，饮料厂可以倒，但它欠下的钱，县里必须得认。
所以，至少是现在，县里对饮料厂的主导思想，应该还是想把厂子整体打包卖掉，哪怕卖便宜点，腾出点钱来，或者职工的闹，或者债主的要，总能多少先安抚一下。至于租，是暂时不考虑的。
目前来看的话，应该是到了明年，县里看实在是卖不出去，这才终于松口，答应让胡春辉租下来干几年，多少能回来点钱。
…… ……
听见陆子坚笑，靳晓燕也笑起来了。
不过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哪怕到现在，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非得记住这个到处窜酒席蹭饭，还动不动向人推销饮料厂计划的家伙。
说句不好听的，大家都是赚了点钱的小老板了，见识还是有的，他想借别人的钱，去租县里的鸡，下了蛋他拿去卖，这点小心思，瞒得住谁？
他现在在县里的这些老板们的小圈子里，已经算是出了名了。
臭名。
面对这样一个赖子，靳晓燕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很自然地挎住了陆子坚的胳膊，回头对胡春辉说：“那个事儿啊，我不是太有兴趣，太忙了，实在是没工夫再支一摊子，回头再说哈，走了！”
她一拉，但是没拉动，不由诧异地看向陆子坚。
陆子坚一脸好奇的样子，“租饮料厂？饮料厂打算往外租？这厂子倒闭的日子得有半年了吧？估计里面机器都锈了？”
胡春辉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就转了一遍，忽然就把热情的笑脸转向了明年面嫩的陆子坚，当即伸出手来，“这位小兄弟面生，怎么称呼？”
陆子坚也伸出手，“你好胡经理，我叫陆子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