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一趟从派出所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老头儿不断地活动着手腕,一脸颓丧。
不过看见他出来,金枝也好金秀也好,就还是都松了口气——过去这种事情,她们已经经历过不止一次,既要托人,还要拘留,还得罚款,往往金一趟出去悄悄接好多次私活的钱,一把就给罚进去了,整个事情一折腾就得一周,乃至半月。
这次倒好,下午人被抓进去,金枝给陆子坚打了电话,也不知道陆子坚找了谁,等陆子坚接上她赶到派出所的时候,所里的所长就亲自接待了,表示例行的笔录还是要做完,但做完之后就可以从轻处罚,象征性罚300块钱,不拘留了。
陆子坚在旁边跟那个所长握着手又道谢的工夫,金枝金秀姐妹俩迎上去,扶着老头儿问这问那,也都是有些心疼——其实是有不满的,之前她俩就都已经不太同意老头儿出去接私活儿给人看病了,又没有执照,只要被抓就不是小事,得是姐妹俩到处奔波着求人、说好话,相比之下,虽然给人看参、看药的好事儿不多,但多少赚一点,够养家,终归是安全的钱。
更不要说现在,自从金枝决定跟了陆子坚,就等于是他出钱,把金家一家三口都养起来了,老头儿更是已经完全不必非得出去冒险挣钱。
但老头儿不听劝,还是老想靠本事再挣几个。
结果这不是,前年夏天就出过一茬子这事儿了,隔了还没两年,又来一遭。
但老头儿脾气倔、性子傲,容不得自己闺女说道自己什么,因此这个时候,哪怕是最心直口快的金秀,也基本上不说他。
但他自己却自觉丢人,看见陆子坚过来,也闷着头不说话,就叹口气,闷头就往外走,一直到上了陆子坚的车,也是不吭声。
但陆子坚给他台阶下,一边开车一边说:“老爷子,下个月我想把我爷爷奶奶接过来,首都这边的大医院多,技术条件好,我想给他们做做检查什么的,回头等来了,请您老给把把脉呀?”
老头儿闻言睁开眼睛,叹口气,“唉,没啥本事啦,倒叫你看了一次笑话!”
陆子坚哈哈一笑,“您这话说的,我可不看您的笑话,您是我的岳父老泰山,我尊敬您还来不及呢!就是呢,以后这事儿还是别弄了,咱真心不缺这个钱。”
老头儿犹豫半晌,又叹口气,“好!不干了,养老了!”
…… ……
晚饭是特意把老头儿请到陆子坚这边来吃的。
弄了八个菜两个汤,大圆桌几乎摆满,陆子坚还陪着老头儿喝酒,算是给他压压惊——但老头儿依然是一脸颓丧,很没有精气神的样子。
这年头好像还没提倡文明办案,但一来金一趟只是无证行医被人告发,二来他也一把岁数了,三来陆子坚打电话找人往外捞的电话打得比较及时,所以其实他在所里没受什么罪,现在他纯粹就是心气儿被打掉了。
吃饭的工夫,金枝一个劲儿的也就是安慰、开导,不敢说什么埋怨的话。
金秀倒好,原本牙尖嘴利的一个,现在话越来越少。
眼看两大杯子绍兴黄下肚,老头儿脸色开始红润、也活泛起来,陆子坚才笑着说:“老爷子,我听金枝说,您老人家可不只是看药材、看病是内行,对于茶叶,您可也是很有研究的,真的假的?”
老头儿这会儿状态好了不少,顺嘴就说:“还行。”
“那我给您找个活儿干怎么样?您去帮我收点茶叶去!”
老头儿是1929年生人,别看六十多奔七十了,身体却一直都相当好,反正别的不说,陆子坚清楚地知道,这老头儿到2023年还活得好好的呢!
但他却是那种做事情讲究、心气儿也高的人。
纯让他端闺女的饭碗,尤其还是闺女摆明了是给人当小老婆姨太太的饭碗,他大概是有些不甘不愿,因此最近这些天,虽然金枝每个月都给他钱,他其实已经不缺钱,但脸色却并不算多好。
他需要有个事儿干。
其实医师执业资格证很好办,但他过去的案底却不太好弄,因为他不是什么政策性的问题,而是在当年就无证行医,兼且还有个投机倒把。
当然,不好弄不代表不可以弄,但那已经是后话了。
正好最近陆子坚手里宽绰的很,而当下的话,国内的茶叶消费在陆子坚看来,也就才刚刚开了个头儿,所以他就寻思着,倒是可以指使指使老头儿。
倒不为囤积居奇,将来好卖个好价钱,赚多少钱之类的。
关键这玩意儿本身自己囤一些来喝,就已经是很有意思的妙事。
“茶叶?你收茶叶?”
老头儿杯子还端在手里,只是微微愣了一愣,马上就回过神来了,“你生产汽水儿用的那什么茶叶,那是些什么东西,算不得茶叶!”
陆子坚哈哈一笑,还没说话,金秀倒是忽然开口了,“爸,我姐夫生产的那不是汽水儿,跟您说过多少遍了,那是茶饮料,跟汽水儿不是一码事!”
老头儿撇撇嘴,不说话。
金枝瞪了自己妹妹一眼。
金秀则噘了噘嘴,不说话了,低头吃饭。
“不是那种茶叶,我做汽水儿的东西,也有茶的成分,但是那个味道,其实主要还是靠各种香精调出来的,茶叶不是主料。”
跟老头儿碰个杯,他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给老头儿一边倒酒一边继续说:“我说让您收茶叶,是让您去滇省啊、闽省啊之类的地方,收点儿好的普洱茶、红茶、岩茶之类的……”
“呦!”
老头儿正要拿筷子,听到这话,却是一扭头,看过来了,“普洱?”
他放下筷子,“你还懂普洱?”
何止是懂呢!陆子坚上辈子认识一个超牛的老哥,湾湾人,八十年代就到国内来做生意了,但他不像其他的湾湾人一样,来了开服装厂啊、食品厂之类的,他来了之后只做一件事——跟茶叶、跟喝茶有关的事情。
他一边大量的囤紫砂的料、做壶,一边跑去各地收茶叶。
初期他没太多钱,但是2000年前后,他手头渐渐宽裕,开始跑去滇省收茶,历个年份,他囤的普洱生茶、熟茶,都是以几十吨计,且几乎全都是后来奢贵到需要一棵树一棵树去区分开的老树料。
后来国内被炒到二三十万一饼的老茶,很多都是从他手里拿的。
陆子坚所在的那个小圈子,也基本上都喝这个老哥手里的茶。
说句不算夸张的话,真的普洱茶的好料,在被某些人炒作起来之前,就已经大量的都被人家给囤好了。